“可见阁下眼珠子没长好,好好一个人偏生看成花盆。”
“彼此彼此,我俩正是相同症状,但你严重些。”他道。
“谁跟你是“我俩”呀?你放尊重些!”她怒斥。她是一身妇人打扮,怎容他口舌调戏占便宜?
龙九点头:“呀,是了。不是“我俩”,竟本人脸上无任何粉刷,也不是一面墙,怎可自损身份?”很受教地改口。
当花盆还不够,现在她又是一面墙啦?严茉苏从没这样被气坏过!
“你、你你你这狂徒,到底来我家书院做啥?!”她叫问。
“她”家书院?龙九扬眉,无比讶异她言语里所表示出的意思。
然后又想到──是了!他是来找人的,怎会与这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抬杠成这般?他在做什么呀?浪费时间向来不是他的性情呀!他是怎么了?太闲吗?
决定不再多扯,直直望着她问□
“你是严氏?刘洛华的夫人?”这是她最可能的身份,但却希望她给否定的答案。
“正是。”她被气到不想再多跟他废话下去。“有什么指教?”
她真的是!龙九突然觉得生气,但那气,却没个确切的来处。
“当山长夫人的,都是这么珠光宝气的吗?”
噢!这男人还要继续惹她!
“我喜欢,不成吗?”
“对照着外头那些孤苦贫病的,你简直是不知民间疾苦!”他批评道。等着看她被气厥过去。
不知民间疾苦引她为之愣住,回过神时,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原本怒意勃发的大眼,此刻冰冷了下来。她不知民间疾苦?哈!
“如果你批评够了,大门还在原来的地方,不送。”
她的表情很不好惹,任谁看了都会马上吓得夹着尾巴退下。不过龙九比较习惯当吓人的一方,不知被吓为何物。顶多有点遗憾她定力提升如此之多,居然没生气。没得玩,那就谈正事吧!
“批评只是顺便,我真正的来意是……”顿住,突然想到,在吵了那么久之后,眼下要他说出此番前来的用意,似乎不太恰当……
“是什么?”她进逼问着。想要他快快说完快快滚。
“是……”他迟疑一下。
她瞪。
“……我来找你合作一桩生意。”唉。他也知道现在说出这句话显得多荒唐--在他跟她唇枪舌剑亘戳到相看两相厌的不恰当此刻。
果然,她瞠目。
然后,两两相望,无言。
※ ※ ※
合作?他是来跟她谈合作的?来谈赚钱点子的?!
他说他颇欣赏她的拐钱手腕。
他说她是唯一一个能从他龙家人身上连续骗出两次钱财的人,简直可说是厉害高手了!拜服拜服。
--骗?他说骗?!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呀!
如此高手,怎可不延揽了来,一同做些发财的营生呢?他说。
--这是称赞吗?称赞她是一个骗子是吗?
这个狂徒!这个恶棍!这个……这个大黑熊!
他怎么会以为在他这么盛情地“称赞”完她后,她会如逢知音般的应允他的合作大梦,然后跟他回家管理他那一家子乱七八糟的财务问题?
真是……真是……不是一家人,下进一家门呀!他们一家子都是莫名其妙!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
气死她了。
※ ※ ※
今天阳光难得的好,她将家中所有棉被搬出来晒,将床单拆下洗涤。带着两个小姑就在小院子里各司其职起来--轻烟跟苍秀就各抓着被单一头,使力扭干水滴,而她就赤脚在大盆子里用力踩踏那睡了一季冬天的霉气味。
她使力使得无比凶猛,不一会就气喘如牛起来,但她一点也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给它踩!继续踩!就算踩到没气了也要持续用力下去!
两个小姑不自觉地退得好远,就怕被她身上散发出的高热之火给灼伤。
她们没见过大嫂这般怒火狂烧模样,向来大嫂遇到再困难的事、再棘手的麻烦,都会冷静挺身以对,努力思索对策解决它。大嫂下是没生气过,但现下这哪叫生气?根本就是发狂啦!
这般失控教她们这两位性情乖巧的小姑不仅不敢出声,还被吓得快哭出来啦!但是严茉苏却一点也没发觉,径自沉浸在自己想象暴力的快感中。
踩死你!大黑熊。
踩踩踩!给你死!
不知民间疾苦?她要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今天的她不会是山长夫人,更不会在这里奋力地踩洗着被单。只有那些奴仆如云的人才有“不知民间疾苦”的资格,她很想要,却是差得远呢!大黑熊真是抬举了。
“咦?洗被单吗?怎地不叫我?”一个温雅的声音从右方的侧门处传来。
那是一个削瘦的青衣书生,左手抱着几本书,右腋夹着七八个滚动条,原本打算往前面学堂的方向走去的,路经这边,瞥见了她们,缓步过来说着。斯文俊秀的面容十分白皙,虽是显得赢弱了些,但那双星芒般的眼,却是很有精神。
他是刘洛华,严茉苏的夫婿。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是个无书不欢的学者,老被严茉苏戏称为书默子。不仅在自家书院讲学,在县令的力邀请求下,晚上还得到官府兴的义学去当客座。
这人,平日下是读书就是教书,人生也只有这两件事了。这种连吃个饭都要人家三催四请的人,还能指望他对生活有什么贡献?只求他别读书读到废寝忘食地饿死在一堆食物中间,大家就额手称聿啦!
严茉苏见是他,立即摆手道:
“哎!你别过来,不是说有人向你求宇吗?忙你的去,这边我们三个来就成。”老实说,她这夫婿的体力甚至还比下上他那两个妹妹呢,别添忙就很万幸啦,还指望他帮忙呢!她是一点也下敢想。
不过刘洛华已经将衣袖卷起,露出他那枯枝一般的细瘦手臂,完全没自知之明地道:
“你们可别瞧轻我,想当年娘亲走得早,我可也是一手带大这两个妹妹,将她们养成如今这般可爱健康的模样,可是什么事都做过了呢!就说这被单吧,看我一个人就能将它扭干、干、干……”才说完大话,瞬间便气喘如牛。呼呼呼呼地,差点没给阎罗王招去当西席。呃……情况有点尴尬,就跟他的睑色一样。
严茉苏冷眼旁观着,也不阻止,由着他去要宝,然后让他自己晓得要惭愧,看他还敢说什么大话。
站在一边的轻烟与苍秀忍俊着,终是看不过去。好心上前接过那条又湿又重的被单,让兄长得以从这种狼狈中解脱。
“哥,你还是读书去吧!”轻烟这么说。
“是呀,洛华,任何比书还重的东西你根本拿不起来。只要你还捧得动饭碗、拎得起箸筷的,我们对你也就无所求了。”
刘洛华被妹妹这么一说,颇羞愧地直搔着脑袋瓜,结果把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也给搔成凌乱,引来严茉苏的抗议--
“洛华!我给你梳好好的一颗头,你又要搔乱,都搔成路边流民啦!你再这样,以后我给你梳头,才不管你拒绝,一定要给你上香油定型哦!”
刘洛华闻言惊得连连摆手后退告饶:
“别别别!你可别将我那样整治,我最怕那些香油香粉的了!何况严老爹也消受不起那浓郁的味道不是。”
严父长期为鼻疾所苦,闻不得花香、禁不得四季转化,已经严重到无法顺利呼吸,逐渐有哮喘情况了。家里为了老人家的身体着想,从不使用有香味的物品,就连美丽的香花也只能摆在前头的书院欣赏,进不得后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