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他挂上了电话。
骤雨打在他的身上,他蹒跚地一步又一步走回自己那间漏雨凄冷的小屋,安静地躺在那张又脏又臭,但唯一没有渗水的床上,合眼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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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与葛风蝶带着老太太布古娃送给他们的资料,还有一些伊莎贝拉的蛹,一路赶往机场。
「咳!咳!」葛风蝶也不知是太累或是怎么地,她感到浑身发冷,直打哆嗦,还猛咳嗽。
「妳还好吧?」他已经听她咳了一下午,心想八成是昨天淋雨所致,外加没有睡好,才会略显疲态及咳嗽。
「我还好。」她努力挤出微笑,不想增加对方的困扰。
「别瞒我,我是医生。」他提醒她。
「我知道,慕林医生。」她摇头苦笑。真是个好强的男人。
「叫我慕林。」他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她又笑了,只是那苦笑还带着泪光,「别和我杠了,我有点累。」
他看出她眼眶中的泪光,那不是伤心难过的泪水,而是过度疲惫的生理反应,这点让他很不放心。
车子一路往机场开去,窗外的景致如画,可惜他们无心欣赏。
「来,坐到我身边,靠着我的肩膀休息一下。」他说。
「不了,我靠椅背就好了。」她拒绝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倔强。靠着我!」他的口气有如阎王颁令,不容分说或是拒绝。
她实在不喜欢人家这么命令她,但委实没力气和他争论,也就顺势靠了过去,但仅是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方,身体仍和他维持一段距离。
良心说,这种姿势很累人!慕林索性一把用手将她圈住,「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哎哟!」被他这么蛮横地拉了过去,整个人像被肢解似的酸痛不已。
看起来她应该是罹患流行性感冒,然而在她的心灵深处,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好似这不是流行性感冒那么简单,一种深层的恐惧,便如电流袭心而来。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慕林见她没有反驳也觉得奇怪,这不是她的个性,不禁更为她担心了。
「妳若有任何一点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她只是哼了一声,无法对他言明心中的疑惑与未知的恐慌。
这时为他们开车的司机突然说:「你们一定很难相信,现在是五月底,但不久就会下雪!」他双眼瞄着不远的天边。
他们的心顿时狂跳了下。
老太太在他们离开之前也这么说。
难道真的会下雪?
他们必须承认,整个大气层因为遭到长期破坏,全球的气候都有些反常,但此刻若下雪,也太夸张了吧?!奇怪的是,这司机的语气竟然这么笃定,心头不免犯嘀咕。
「你是说哪里会下雪?」慕林冷静地问,不时还看着窗外仍然湛蓝的天空及雪白的云朵。
「你们瞧我手指的东南方上的乌云!我的曾祖母曾告诉我,在五六月若看见那种厚重而且层层相迭的白色云朵,就表示天有异象。所以,我相信今天搞不好真的会下雪。」
「那就麻烦你开快一点,赶快到机场。」他说。
「没问题。」司机答得爽快,但不一会儿又说:「你知道吗?法国人是最会罢工的民族,一下雪,他们是不会开飞机的。」
「我听说了。」他刻意瞄了一眼中法混血的葛风蝶,她已经合上了双眼,心头旋即一颤,他似乎也感到不寻常的事即将发生。「再开快一点!」
「好。不过,人是无法和天抗衡的。」
「闭上你的嘴,专心开你的车!」他不客气的纠正对方。
司机被他这么一吼,满脸通红,虽没有再吭气,却一脸屎样,甚不愉快。
「我相信你说的话,有劳你再加快一点。当我们努力过后,上天也许会怜悯我们。」半昏半睡的葛风蝶突然张开双瞳,以字正腔圆的法语安抚那名司机。
登时,司机那张猪肝脸转阴为晴,「还是法国女人懂礼貌。」他暗指她身边的美国佬不上道。
慕林还想说什么,却为葛风蝶所阻,「中国人有句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一向不是这么计较的人,何必动怒?弄得司机不开心,反而容易出意外。」这回她改用中文劝诫他,给他保留一点面子。
「妳还好吧?」其实他蛮感激她的适时解围,就像小时候,当他打算豁出一切与父亲抗衡时,母亲总会用她的温柔,挡下他因一时冲动后可能带来的冲突与责罚。
母亲辞世后,他以为可以和父亲真正地抗衡,甚至大干一场,但午夜梦回才讶然发现,他也步入父亲的后尘,承袭他的霸态,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不少人。
以他今天的地位,当然可以完全不将一些闲杂人等放在眼底,但当他如愿以偿地位于至高之处时,他并未因此而感到快乐。
葛风蝶的适时劝阻与温柔,让他倍感温馨,彷佛回到母亲的羽翼之下。
他不再说话,算是接受她的建议。
偏偏那弄不清状况的司机竟然补了一句:「女士,妳先生很听妳的话,很好!很好!」
「他--不--」她还想解释,却为慕林所打断。
「你可以安静地开车吗?」他压抑着一触即发的厌烦。
厌烦什么?厌烦对方说他听女人的话?或是听太太的话?抑或是对方点出他们既非夫妻,却犹如夫妻般的默契?还是司机点出他一直不愿正视的问题--婚姻?
父母的婚姻让他视婚姻如畏途,这点他是不会对外人言及,但不可否认,自小到大的经历就是一个烙印,看似挥别,事实却一直存在。
葛风蝶是个好女人,但是「好」不代表她就该成为他的妻子,或是让他放下一切去听她的指挥。
司机忽然又大叫,「你看,我的曾祖母说对了!下雪了!下雪了!啊哈!哈哈--」他竟狂笑了起来。
慕林的眉心却锁得更深了。
下雪对感冒的病人通常害多于利,尤其在他们急于赶回纽约前夕下雪,只会延误他们的行程与葛风蝶的健康。
他怒叱老天,「该死的雪!」
她拉着他的衣袖说:「你知道吗,我很喜欢雪,不然我不会住在纽约的郊区。」她试图转移他的迁怒。
他猛吸气,强令自己镇定,「雪有什么好看?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她苦笑道:「白茫茫就是一种美,屋顶沾满了雪的屋子里,燃烧着黄澄澄的火光,有多温声啊!如果有小孩,他们还可以在院子里堆雪人,多可爱。」
他心隅的一角,霍地被撞开一道裂缝。
她说「小孩」!谁的小孩?他的?还是她的?或是--他们的?
一把熊熊的火在他的体内狂猛的燃烧着,点燃他对她的珍惜,他于是将她抱得更牢,却忽然觉得她的体温不对。
太热了!
「妳发烧了!」他嚷道。
「有吗?」她笑得迷迷糊糊,双瞳眨呀眨呀,似要合上。
「该死!我们不去机场,改往当地最近、设备也最好的医院!」他冷硬地命令道。
「尊夫人怎么了?」司机也感到不对劲。
「她病了!快!开快一点!她若有个什么闪失,你就等着瞧!」他严峻的脸色,彷如这场意外落下的雪。
司机打了个冷颤,只能应道:「是的,先生。」这次他可没再摆脸色给他看。
葛风蝶低声的说:「你又生气了,生气容易老,也容易打坏你的人际关系。」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