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高呸一口,西凡噗哧笑了。
四年前,他就已经基本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至于怎样克服的,却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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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确凿的证据,重案组绝对不会打草惊蛇。肖章是个谨小慎微的会计师,面对大高和西凡,他开始时相当镇定,大概是对自己所作账目充满信心,西凡只好亮出封元公司在94、95年的账目比对资料,从上千笔交易里排查出来的可疑巧合终于让章肖脸色稍变,虽然他一直坚称不明白其中的问题,西凡还是从他微微颤抖的双手看到了希望。这个会计所需要的,不过是更直接的压力而已。
离开肖章家的时候,外面下雨了。
车子走走停停,没个爽快。正是下班时间,微微细雨里,皇后大道上堵起了长龙。
过不一会儿,车龙前面,又逢红灯当道,大高无奈地拍着方向盘唱歌,西凡笑着掉头去看窗外,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真是不巧,他们就堵在盛氏那座蓝色的大厦旁边。
快到黄昏时分,外面一片烟雨蒙蒙,几个没有带伞的上班族把包包遮在头上小跑。
默默地看着那个巨大的玻璃怪物,西凡无波的心情闪过一丝隐痛,他忍不住有些奇怪,对盛家臣没了感觉,对这座大厦却依然如此痛恨,恨不得象恐怖分子一样冲进去,放个炸弹,看它瞬间变成火球。
上帝保佑,让我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顺着西凡冷冷的眼光看过去,大高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西凡,盛家臣这家伙碰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楣了。”
“哼,”西凡从鼻子里出气,把手里的纸在膝上敦一敦,随口道:“遇见他,我才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呢。”
说完这句话,西凡突然有点心酸,掩饰地把脸扭向窗外,车子缓缓动了一下,又停住了。西凡抬起眼睛,28层太高,那个房间被车窗上沿挡住了。
“西凡,快看!”大高突然指着盛氏大门叫道。
西凡回过眼神,顿时呆住了。一对年轻夫妇在几个保镖的跟随下款款出现在盛氏大厦的门前,看那身形,正是盛家臣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辆黑色的房车开过来,盛家臣撑开手里的雨伞,遮住那窈窕的女子,一同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家臣耐心等妻子进去。
看鞍华坐好,家臣突然抬起头,向大街上看来。
西凡悚然回神:“快走,大高!”
大高吓了一跳,幸好前面车子已经动了,大高猛踩油门,西凡跟着冲了一个趔趄。
开出去几十米,大高才缓过神来:“李西凡,你干嘛啊!那家伙又不认得我们,一惊一乍,你吓死我了。”
西凡绷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惊魂稍定,大高突然失笑道:“李西凡,你说,如果他知道车里坐的是我们,会不会派手下给我们装个炸弹。”
“……不会的,”西凡哼答,“那对于他来说,太小儿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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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臣,怎么不进来。”鞍华在车里问。
家臣却象一尊石像,默不作声地看着雨中的街道,手里的伞渐渐斜开,细雨随风,无声地打在灰色西服的肩上。
又是幻觉吗,那么真切,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却无端觉得是西凡。
“董事长?”助理吴韩在身后轻声询问。
盛家臣慢慢把伞收起,走向车的另一侧,轻描淡写对身后人交待:“吴助理,记下一个车号,JH4200,派人去查一下,哪里的车,相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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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西凡所料,那肖会计果然是个缺口。虽然他交待的资料非常有限,还是给重案组带来了希望,终于在1月初的时候,肖章为了争取立功表现,揭发了封元公司的决策角色——总经理黄某和海外XX银行廖文之间的交易。
这时,年关已经近了。
虽然天气比往年冷,还是挡不住新年的气息,这天早晨,组长捏着几张漂亮的信封笑眯眯进了办公室。原来是工商联合会新春餐会的邀请函,商会每年都会给公署送来几张贴子,今年恰好轮到了执行处。
“有你们这些小职员平时喝不到的好酒噢,”组长把贴子甩在大高桌子上,道,“西凡大高,你们两个辛苦,带上曾晓云,一块儿去轻松轻松吧。”
“太好了。”大高兴奋地摸摸头发。“要穿晚礼服吗?”
“你放心好了,没人会多看你的,大佬们去那里交朋结友,你们的任务就是闷头苦吃,少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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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式的餐会选在香江酒店的大厅,大厅里座位很少,宾客们端着各自的酒杯餐盘,悠闲地走动交谈,身着黑色礼服的侍者们托着美酒干邑穿梭在衣冠楚楚、尽显奢靡的来宾里。
果然如组长所说,花团锦簇、衣香鬓影之中,没人会注意他们三个陌生的政府职员。西凡、晓云他们躲在光线柔和的角落里,只管放开肚量揩油,大高不断兴奋地指点着这个那个在电视报纸里常见的面孔,偶然还有个别被公署调查的人物闪现其中,更引得大高与晓云窃窃私语。
晚宴快结束的时候,晓云意犹未尽,要去再拿一份甜点,大高还要吃水果,两个人相约着去长桌了,西凡等得无聊,伸手招呼端着香槟的侍者。
侍者应声过来,用餐巾裹了酒瓶倒酒,西凡道声谢去接。
“喝那个,胃不会疼么。”有人在西凡身后轻轻地劝阻。
西凡的手停在半空,片刻,还是把酒稳稳端起,收回来,转过身。
“是香槟,没关系。”西凡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盛家臣说。
李西凡穿了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青灰色衬衣上搭配着不扎眼但非常提色的浅咖啡领带,身材瘦削挺拔,头发短而齐整,修眉朗目,疤痕依稀,再加上几分沉静和风霜,二十六岁的李西凡正步入男性最迷人的年龄。
“香槟也不好,”家臣缓慢地说,把手里的果汁递过来,“西凡,你的胃太糟糕。”
西凡稍稍退了半步,抿一口香槟,摇摇头道:“谢了,白给的好东西,太危险。”
家臣愣了一下,没有多说,把果汁放在侍者托盘上,换了一杯香槟,挥手让他离开。
“最近还好吗?”家臣问。
“还好。”
看了一眼四周,西凡说:“不见黄小姐?”
“她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来。”
家臣回答的时候没有一点窘迫,让西凡不由暗叹他的沉着,往日的犀利中夹杂着一丝落寞,三分萧索,盛家臣的气韵看着反而出奇地好。
“眼睛怎么样了?”家臣温和地问。
“怎么说呢,”西凡笑笑,“比四年前好,比七年前差。”
家臣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才道:“西凡,我听说你在西环租了一间房子。”
西凡冷冷说,“盛先生,你跟踪我。”
家臣坦然看着西凡,“没有,是不久前,我在街上看到了你,才知道你回了香港。”
“哼。”西凡低头摇晃手里的香槟,只剩下一个底儿了,琥珀一样变换着光彩。
“西凡,结婚以后,我就要搬回大宅了,你如果愿意,回那套公寓住吧……”
西凡猛抬起头,嘴角挑起来,却不是善意的笑。
“盛先生,你在贿赂我吗?”盛家臣既然调查了他,自然明白自己现在的角色。
“我只是想,你或许可以……照顾大狗。”
“我没有兴趣。”西凡简单道。
家臣无言看着西凡,渐渐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