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悦,不要害怕,你是好人家的女儿,被卖,只不过是天灾、躲不过的命运,不是你的错。如果我现在不说,将来会更困难。”
“我知道!我知道!等你回来吧!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向你父母和姥姥禀明,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没有勇气面对,天大的事情,我都有勇气承担,惟独这一件事情。我等你——我等你——”悦悦上前紧抱住霍毅,埋在他温暖的怀里。
“好,等我回来,我会带你到英国、到日本,供你读书,让你也泡泡洋水,几年后咱们携家带眷回来,左抱一个、右揽一个,后面还跟着几个,到时候,教人不信也难。”
“几个什么?”
“小毛头啊——”
“哪这么多!”悦悦腼腆地藏进了霍毅的怀里。
霍毅完全懂得悦悦心里的自卑。每想到悦悦的身世,他就有一股不舍的心痛,悦悦在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靠,他决意要为她安排一个最好的出路,替他们松绑自己缠缚自己的谎言。
悦悦笑了,她默默地接受,虽然还是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是看着他热烈的眼神,仿佛将她融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她知道就算他走了,也会带着对她的想念而走。
这一刻,两人的吻都成了一种真诚和坚定的印记。
霍毅吟起了一首诗。“最甜美的喜悦,最野性的悲伤——那就是爱情。”
悦悦知道,他曾经写在纸上给她看,虽然她不是很懂得外国诗句的意境,可是却能深刻体会霍毅的心情。
花园里,一株硕大不畏冬的大榕树下,两个人紧紧地倚偎密合在一起,这样的情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还要等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才会重拾。
次日清晨,霍老爷叫了辆洋车来接霍毅到火车站,洋车快又方便,最重要的是可以将霍毅多留一点时辰。
悦悦的眼睛哭得红肿,捏着霍毅的手帕在空中摇啊摇的。霍毅从车子的后窗挥手,纵使车子转了个弯,看不见任何人了,他的脑海里轰地一声白光一闪,也已将这一幕景象深刻地印在脑海里,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
霍毅已离开了一段时间,在霍家,悦悦的身份扶摇直上,她的个性开朗活泼、聪明乐观,虽然有些直言无讳,但在大家庭里,这样的个性有着一股强而有力的吸引力,吸引着霍家上下所有的人。
只有碧柔除外,她因在服丧期间,一直都是足不出户地待在房间里,连霍毅离开的那一天,她都不能出门挥别。
碧柔恨极了这些繁文缛节,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一直都活在人们钦羡和惊艳的眼光里,一直都享受着她的美色所带来的骄宠,予取予求。可是自从丧礼以后,她却被迫为了人言可畏而将自己深深地隐藏,埋葬在这深宅大苑里,让悦悦独享、甚至取代她的光芒。
近来,霍家两老还计划着要在霍家的家族里,挑个孩子过继给霍楚,好让碧柔心无旁骛,能够坚贞、专心地抚养孩子。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难道就要这样带着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牵绊住自己的一生。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碧柔深信。
仿佛有一条邪恶的蛇慢慢盘踞了她的心,尤其是当悦悦完完全全从她身上夺走了所有注意力的时候。
悦悦每天都来房里探望碧柔,碧柔总是虚虚实实地探问着她和霍毅的事情,悦悦语意模糊,闪闪烁烁的回答,更坚定了碧柔的猜测。
这天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第9章(2)
悦悦在门外打了招呼后,就径自走进碧柔的房里。
“碧柔,这是我做的腊八粥,来——趁热吃才好吃。”
悦悦端来了她亲自熬煮的腊八粥,姥姥的牙齿不好,难得吃到这样又软又香、入口即化的美食,赞不绝口。悦悦兴冲冲地盛来了一碗,要给碧柔品尝。
她将腊八粥搁在圆桌上,回头看见了碧柔手里捏着一块帕子。
“咦!这帕子和我的一模一样。”悦悦说道。
“当然一样,是同一个人给的。”碧柔慵慵懒懒地回道。
“是霍毅——”
“嗯!都是下人们习惯在他的裤袋里塞条帕子,还不是小时候娘交代下来的。”
“喔!你们是一块长大的,霍毅的一切,你比我还要清楚。”悦悦语带苦涩。
悦悦坐了下来。这几天,从下人的口里,她也听了不少关于霍毅和碧柔轰轰烈烈的过往,知道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这样的过去,悦悦来不及参与,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也莫可奈何。但她坚信霍毅对她的情意,虽然碧柔曾经拥有霍毅的过去,可是她是惟一要和霍毅携手未来的人。想到这里,她有什么酸意呢?悦悦总是暗嘲自己。
碧柔等悦悦坐定了,自己也坐下来。
“悦悦,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有关霍毅的。”
“好啊——我最喜欢听他的故事了。”
碧柔笑了笑,说道:“我来霍家的时候,才七岁,霍毅十一岁了。那时候的霍毅是个聪明却常惹麻烦的男孩,爹和娘对他一直是无计可施,可是只有我知道他顽强的外表下,有一颗最柔软的心。”
“我相信——”悦悦忍不住打岔。
“听我说完。”碧柔睨着眼说。
“有一年,霍毅十五岁的时候,他和学堂里的狐群狗党,一同到八大胡同去逛窑子。”
“逛窑子?”悦悦有些惊讶。
“不错,他到了胭脂胡同里鬼混,被那里的江南姑娘给迷了心窍,竟然偷了账房的钱,去替一个雏儿赎身,那个雏儿还没有破瓜,一直不愿卖身,她被老鸨强关在柴房里三天。霍毅不忍,替她向老鸨谈拢价钱,买了这雏儿回来。霍毅的爹娘大怒,却又无法,只有让她留在霍家做个丫头。想不到她不知身份,多次引诱霍毅,想要霍毅娶她,终被娘撞见。娘大怒,硬逼她选了个伙夫工人成亲,送他们一笔钱,赶出了霍家的大门。”
悦悦心里凉了半截。她不知为什么碧柔要告诉她这个故事,虽然霍毅的娘在河间府有提过这事,可是她当时听听只觉得有趣,并没有放在心上。
“当时霍毅难过了好一阵子,那时我还小,还不懂男女感情的事。等我满十五岁时,才知道我和霍毅早就彼此吸引,我们相爱,发誓不离开对方,可是霍楚他也要我,他是大哥,家人总认为凡事长幼有序,况且霍楚的身体一直就不好,爹娘对他从来就是百般迁就,于是就决定把我许配给大哥霍楚。”
碧柔用帕子擤了擤鼻子,说得柔肠寸断的样子。她省略了捉弄他们兄弟感情的部分,省略了觊觎霍家财产才嫁给霍楚的心思,添加了霍楚身体一直不好的地方,自己是为顾全大局才放弃霍毅的,好轻易地原谅自己,博取悦悦的同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悦悦问道。
“我只想告诉你,霍毅的心肠好,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当初他替那雏儿赎身,完全只为了同情,就算霍毅愿意娶她,爹娘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是吗?如果他们相爱,为什么不能?”悦悦无力地回应,心里的某个地方正慢慢死去。
“这个社会就是不容许这种事情,霍家在北京是数一数二、有头有脸的人家,如果话传出去,霍家的少爷娶了个烟花女子,霍家的面子要往哪里摆?爹娘就是豁了性命,也绝不会让这种丑事发生的。你该看看那个雏儿的下场,她哭得死去活来,娘就是铁了心不搭理,将她从霍家撵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