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当悦悦被爹娘卖了的那一个早晨,如果不是那一场大雨,让他们在一间破屋里同时躲雨,那么今天她的命运又是如何?
对悦悦来说是如此重大、攸关生死命运交关的当头,对他来说却只是一个无心插柳的偶然而已。这个偶遇,是她前世里修来的福缘;但对霍毅,却只是他漫不经心的灵机一动。
悦悦永远记得霍毅说过,他不想被婚姻束缚,他不想为任何人停留。一个一百两银子买来的林悦悦怎么敢奢望去改变他的想法?她不想再为这些事情伤神,因为她就像没有筹码的赌徒,将自己孤注一掷地放在牌桌上,没有一点胜算。
夜里,悦悦躺在床榻上,感觉到霍毅探来的一只手掌,轻贴在她的额前。一盏油灯已经点上,在四方桌上荧荧地发出橘黄色的光芒,衬托出暖和的颜色,虽在陋室里,连空气都是如此的安适。
悦悦迷蒙地半睁着眼,看着霍毅微明的脸,目若朗星,扬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笑意。悦悦从来没见过如此俊朗的男人,能多看他一眼,就觉得是种福分。
“好了!已经不再发烧了。”霍毅说道。
“因为我有个好大夫。我想你一定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人,是不是?”悦悦躺卧着,回他一抹浅浅的笑。
看悦悦说话的样子,轻轻柔柔的巧笑倩兮,霍毅打量着她的神情脸色,就知道她的病已经全都好了。心里一阵恍惚,此刻悦悦的表情真是美到了极点,她多情的凝视,衬着流动的眼波、温软的身躯,像是一股暖流,诱惑他不顾一切要纵身跳入。
“是你,我才愿意。”
“是吗?听到这一句话,我心里唱起歌来,因为我把它想成是一句恭维的话,不管是不是真心,都比吃苦药有效得多。”悦悦的本性就是有话直说,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
“嗯!你好好躺着,不要多想。”霍毅的个性和悦悦迥然不同,许多事情都不愿表明,宁愿在暧昧不清里揣测怀想,多着一份模糊不清的美感。
“其实我没有什么大病,休息一下就好了。躺在床上这么多天,再躺我真要躺出病来了。”
“你这固执的小东西。”霍毅怜惜地拨开她额前的一绺长发。
“我还记得你说我像骡子,固执敏感,又容易动怒。”
“其实我并没有要这么说的。”
“那么你要怎么说?”
“我忘了!”霍毅竟然有点腼腆地不想回答,只推说忘记。
“我现在知道你的性子了,只要是你逃避不想说的事,你总是推说忘记,这样一来就可以推得一干二净的。你宁愿不说,也不愿多说;你宁愿不解释,也不愿太清楚。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理会道德世俗——”
“难道你不认为我是真的忘记?”霍毅讶异悦悦竟看穿了他。
“不是!你是选择性的遗忘,这没有什么不好!伤心的回忆,没有人愿意时常挂在心底。多余的回忆,更没有人愿意放在脑中。可是——没有关系!霍毅,我要你记得现在,我要你记得我正要对你说的话就好了!”
“什么话?”霍毅疑惑地问。
悦悦坐起身,就往霍毅的身上靠近,一双手臂紧紧地环住了他,像是忠实的信徒般仰起了她虔诚的脸。
“我要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快乐!我只求你——求你记得这三天,是我生命里最丰盛、最快乐的三天,不要忘记,好不好?”
霍毅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静静地揽着她的身体,让自己的手指缠绕迷失在她黑亮如丝的云发间。
悦悦在霍毅的怀里沉默许久,为了掩饰晕红的脸,她将自己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小声问他:“毅,你会看不起我吗?”悦悦的声音带着乞求。
“悦悦!我没有任何资格如此。”
“如果不会,那就再吻我吧!”悦悦满意霍毅的答案,宽心地索求一吻。
“你这个小恶魔,你想要挑逗我吗?”霍毅邪魅地一笑。
“趁现在还挑得动,我可不想等我老了,就挑不动了,所以——你可以吗?”悦悦用着无辜的眼神问道。
“那你呢?”霍毅忍住笑意说道。他不曾体验过如此坦荡忠实的爱情、还有如此毫不吝啬的青春。不禁想起从前和碧柔在一起时的情景,她捉摸不定、左右摇摆,在他和大哥霍楚之间自私地想要全部拥有,不能作出两全的抉择。霍毅现在才知道他有多痛恨那种感觉,而现在又有多欣慰和珍惜悦悦全心的付出。
“你不会笑我太随便吗?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没有祸乱、没有饥饿,好像身在天堂一样,连脚都觉得是踩在云里,身子是暖的,连心也是暖的——”
霍毅不等她说完,凑上了吻堵住悦悦的话,他整个人往后倒,将悦悦一把揽了过来,她娇小的身躯整个跌在他宽阔的胸前,他扣住她的后颈狂烈的亲吻着她,两只手臂也忙着抚探她后背和臀脊高低起伏的线条。
悦悦的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呼吸转剧,所有的话全都在他狂野的动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世界上不能解决的问题,在最原始的需求里,全都迎刃而解了。
转天,霍毅退了旅店的房间,两人牵着马来到横直交错的街道上,想要出城到驿站和家人会合。
来来往往的人群,低低矮矮的房舍,路上崎岖低洼不平,几个衣衫褴褛、沿路乞食的人,三三两两错杂在人群之间,人们面无表情,冷漠地擦肩而过。
霍毅让悦悦坐在马上,自己牵着马走在拥挤的路上,他护着她像是个易碎的陶瓷似的,深怕瘦弱的悦悦才病体初愈,赶着长路会受不了劳累。
“小心!”一辆瘦骡子拉的车,呼啸着从悦悦的身后冲来,马儿受了惊动,慌张得乱了蹄子,霍毅眼明手快地将马儿安抚下来。
悦悦在马上坐稳身子、定了定神,抬起眼才发现刚刚的瘦骡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好像在等他们走上前。
霍毅拉着马缰,还在迟疑的时候,冷不防听见了悦悦大声呼叫。
“丁老伯!丁老伯!”悦悦跳下了马,快步跑了上前。
只见这拉骡车的人露出了惊喜的眼神,轻快地跳下骡车,身手比小伙子还要灵活。
“悦悦!真的是你!我真是不敢相信!你个头小,看你高高的坐在马上!我才有机会注意到是你。”这满脸风霜白发的老人,喜滋滋地上前拉了悦悦的手。
“丁老伯!是我——我爹娘他们都还好吗?”悦悦猛然才想起,这市镇离松元岗并不远,丁老伯是她爹的好友,专门拉着骡车四处帮人送货载货。
“悦悦,我都听说了——你爹把你卖了,唉!时局不好,谁都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啊!”老人感叹的说道。
“我爹呢?我娘呢?我弟弟和妹妹们呢?你见过他们没有?”悦悦张惶地又问。
“唉——悦悦,自从你爹卖了你、还了债以后,还不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你爹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和你娘,能当的都当了,听说一家人一路走走停停、磨磨蹭蹭的到南方去了。”老人回道。
“什么?到南方?”悦悦听完,泪水盈了满眶,没多久就嚎啕大哭起来了。
霍毅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他将悦悦拉近自己的身前,紧紧揽着她,用强劲的臂弯,无言地安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