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七表叔对当年欧阳家的不幸遗憾得很,难得有机会能跟初晴好好聊聊,你先回前厅陪陪你七表婶吧。”不待杨婉仪将疑惑出口,祁永乐转身示意着,眼神尽是不容拒绝的长者威严。
“看来……初晴该感谢世伯这些年对欧阳家的挂怀。”无视于那擦身离去的泫然欲泣身影,残雪睇凝着祁永乐,眼神是那样的复杂,一如他此刻翻涌难息的心绪。
即使没见过面,即使没听过他真实的声音,但在对上眼的那刹那,残雪就已是清清楚楚地明白眼前这人的身分……阎罗……那一双相伴近十年的眼不容他错认。
蹙眉不解地看着残雪,祁沧骥意外的不只是他主动开口与自己的爹说上第二句话,更是因为他话里的涵义,虽然语声一如他平常般的淡漠,祁沧骥却听的出其中浓厚的嘲讽意味。
“小雪儿……”不安地轻唤着残雪,祁沧骥不明白是什么让他突然间充满了敌意,是爹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耳边的低唤叫残雪心头一震,难明的爱憎令他一时忘了阎罗的另个身分……一个叫做祁永乐的当朝王爷,皇上倚为股肱的兄弟重臣,也是……祁沧骥的亲生父亲……
他不想让他知道吧?看着祁永乐同样复杂的神情,残雪心底多了几分了解……所以上次见面他才会连眼都遮着,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朝夕相处的儿子认出吧?原来,血腥凶残的杀手也会有割舍不下的亲情牵绊?这算什么?人性未泯吗?笑,苦涩的出不了口,心,却是痛楚难当……
同样有着令人称羡的幸福生活,这男人却能狠心毁去旁人的故土家园,同样有着骨肉至亲,这男人却能冷眼屠杀旁人的弱女稚子,漠视他人如蝼蚁草芥的人竟会是坐拥天下一切……他不懂,是人说的天理究竟在哪?
一瞬间,残雪竟觉得自己有些恨起祁沧骥……恨他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地活的,恨他得到的是阎罗所有光明面的温暖,反观自己呢?有的只是家破人亡地孤身一人,有的只是背负着层层罪恶在冰冷血狱里闯荡,而这一切全是他父亲赐予的……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陪你在血海中沉浮的不是你自己的孩子?而是被你剥夺成一无所有的我……怨怼地瞪视着,残雪却在祁永乐眼中看到了令他心沉的答案,那是他很熟悉的,一种毁天灭地在所不惜的无情,就如以往的自己……他,怎会是这么的决定?!
“怎么回事?”眉宇间的忧色转为浓烈,祁沧骥越来越觉得俩人间流转的气氛凝重诡异,然而大半注意力放在残雪身上的他并未察觉出祁永乐复杂难明的眼色。
“没什么,帮你试试而已,怎么,怕我吓坏你爹?”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残雪一展捉弄人的邪魅笑容,更努力让自己的语调神态听来自然如常,就怕让太了解自己的祁沧骥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对。
“沧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怎么把爹晾在一旁干瞪眼?走,别尽站在这儿,我们进屋去好好谈谈。”俩人的每一字一语都清晰地听在耳里,祁永乐绷紧的心神开始缓缓放松,残雪隐而不揭的举止让他一丝希望又在心底萌芽……
也许事情不如他想象的糟,或许他不需要走尽最后一步棋,然而极其讽刺的,他如今仰仗的竟是这份被自己视为荆棘芒刺的禁忌爱恋,竟是凭恃着残雪的感情来保全自己骨肉的性命。
“又整我是吗?”轻轻叹语着,祁沧骥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双盈满笑意的黑瞳,许久,才不发一语地伸手将人揽进自己的臂弯里紧搂着,迈步跟上祁永乐前行的身影。
☆☆凡间独家录入★★☆☆33扫描平平校对★★
夜半时分,浓稠的墨色铺满了整个天空,只剩一轮皓月压过繁星的灿烂独占枝头,将大地点妆成一片的银白,可惜在园里舍眠不寝的人儿却无心欣赏这片令人屏息的美景,望月的双眸满布着尽是比夜还沉的黑。
越想着日间发生的点点滴滴,祁沧骥的脸色也就越发难看,任凭他傲人的脑子都快打成了死结,依旧是想不透那两人间激荡的诡谲波涛到底是什么……爹曾在官场上得罪过欧阳家吗?还是因为爹曾蔑视他初晴的这个身分?可是之前残雪不是还玩得挺高兴的……
真是要命!祁沧骥握拳轻敲着自己发疼的额角,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的哀声叹气了……一直以为这小子很好懂的,谁知道他那直来直往的性子这回竟转了个大弯,左拐右绕复杂的叫他猜不出端倪。
一道拱门边出现的丽影打断了祁沧骥走马奔腾般紊乱的心绪,只见那个害他夜不成眠的罪魁祸首正拎着两个酒坛子徐步踏着月色走来。
“……哪来这么好兴致?”一个深呼吸吐出胸口的郁气,祁沧骥双手抱胸打量着眼前人,他可不认为这小子会有什么浪漫的念头,不过人来也好,他正愁想不出个所以然。
“怎么,不愿意?”眼波一转,残雪随手就抛出了坛酒,“我一直很好奇我们两个到底谁比较能喝,这些年还找不到能与我同醉的对手。”
“心烦?”牛头不对马嘴地进出了句,祁沧骥顺手捞住了残雪丢出的酒坛,就算他的脑袋已经搅成浆糊也不会相信这小子只是单纯地想找人比酒。
“你这家伙怎么连喝酒也啰嗦……干脆找你老爹喝算了。”嘴上随口说说,残雪心底却着实想起了阎罗的善饮,同时确定那男人的确没眼前这家伙啰嗦……真难想像他们会是亲父子,大概只有狡猾这点相似吧……径自拍开了封泥,醇陈的酒香四溢而出,残雪头一仰就是咕噜噜的连喝好几口。
“奇怪,你们两个几时交情变得这么好?喂,陈年大麦麴有这么喝的!”没想到残雪会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祁沧骥原想顺着话题探点什么,却是让下一刻残雪仰首痛饮的模样打乱了所有心神,手一伸便欲推开酒坛。
“这才叫本事,认输吧……”浓醇的烈酒火辣辣地一路烧入腹,如莹玉般的脸庞迅速泛起了酡红,残雪脚下却一点也不含糊,足尖一点踵跟一旋就像似一时兴起玩起了捉迷藏。
鬼魅般飘忽的身影尽围着祁沧骥打转,不时还不忘觑空凑唇喝上几口手中的佳酿,哪知才绕了几个圈子酒坛就忽地被股柔劲带上了树桠间卡着,人也随即被扯进一具温暖的怀抱里。
“瞧你白天也是这么个玩法,手不疼了?热度才退些就这么疯,真拿你这小子没办法……就算你感觉迟钝,对这只多灾多难的左手不痛不痒,好歹也可怜可怜我的眼睛吧,别老弄得惨不忍睹。”翻掌覆上残雪的额头探了探,祁沧骥抱着他一同在石椅上坐下,语声虽然无奈却也依旧充满着纵容的宠溺。
“少来这套,没听过眼不见为净?既然你看了难过,我就大发善心帮将军挖掉这双招子好了……”拍掉额上那只多事的大掌,残雪转首笑得诡异,大有立即付诸行动的态势。
虽然这家伙动手动脚的关心已是屡见不鲜,每每却仍让他有种眼框发烫的感觉,再不制止就怕眼一眨又会不争气地泛起水雾,自从上次不小心在他面前掉过眼泪后,残雪就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得很难控制,像把失了平衡的秤子,总是被这可恶的家伙招惹得起起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