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机已失,一抹融合着惊愕与失望的神色在残雪面上掠过,半空与祁永乐错身易位,落地后犹疑了会儿,才缓缓转身面向那位扰乱了一切的不速之客,果然就见着那张熟悉的笑颜带着几许担忧的神情出现在面前。
“你……不该来的。”刻意冷了张脸,残雪低敛着眼睫,逃避前方那如炽焰般灼人的视线……虽然能在此刻见着祁沧骥,心底的确有着几分窃喜,但更多随之而来的却是为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烦忧。
“怎么,欠我的酒还没比就想溜了?……这实在不像你,我记得我的小雪儿是从不做逃兵的。”故做轻松地说笑着,祁沧骥的语气就如往常般亲昵,就连神情举止也是沉稳如昔,只除了微喘的气息,除了身上已大汗淋漓湿透了的衣衫,除了……一直锁在残雪身上不曾移开的目光。
仿若无谓的笑语,却让残雪再也无法继续拿冷漠当做伪装……怎会看不清那颗藏在笑容后的心呢?一夕之间他的世界已全然倾覆,面对着变得恍如陌路的父亲与情人持刀以对,他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笑着……
黯然轻叹了口气,尽管再踌躇,残雪终还是情不自禁地迈步走向这叫人放不下的家伙,心疼地将微凉的掌心贴在他被汗水濡湿的面庞上。
“……你该等一切结束的,就不会这么为难痛苦了。”任那随即覆上的温暖大掌恋恋摩娑着,残雪缓缓地将自己的身躯靠上,融霜的黑瞳澄澈如镜,首次不将对他的爱意隐藏。
“这是你做的选择,不是我的!”失而复得的喜悦让祁沧骥紧紧拥着依偎在怀的人儿,微微轻颤的语音泄露出他少有失控的情绪,“你可知当我醒来发现这一切时心有多慌?就怕老天因为我一时的疏忽而让我永远失去你……
“你怎能这么残忍对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又把我排除在你生命之外?你颜真的忍心连个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如果方才要是我赶不及真发生了什么……你要我怎么忍受自己竟是什么都没做!
“你要我一辈子都在后悔里度日吗?这滋味你最清楚了不是?雪……你怎么狠得下心要我也遍尝这痛楚!”声声轻柔,却是字字泣血的指责,祁沧骥紧搂着那纤瘦的腰身控诉着……好在赶上了,赶在开始失去之前又追回了他。
“……别用这种方式对我报复,雪,我知道是我们姓祁的对不起你,但是……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道不尽的歉疚与亏负,即使明白自己再也没资格给他安慰的抱拥,却仍是任性地不愿松开环护的双手。
“……呆子……如果怪你,我早一刀剜了你的心,还会让你有机会在这儿像个八婆般喋喋不休?你没有对不起我。”耳边传来的激烈心跳声声诉说着自己加诸的痛苦,残雪不禁摇头笑了,仰首吮上那微带着哆嗦的唇瓣。
“可是没用的,沧骥,即使这一切我不怨不恨,我和他仍是难了……而我们之间,不论哪种结果都不会是你乐于见到的,与其让你夹在中间为难,倒不如省却这一段,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不想……让你难过。”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爱怜地吻了吻残雪的眉心,祁沧骥抚理着他凌乱的长发,一颗惶乱不安的心也因为他这番难得坦白的情感逐渐安稳下来……偏头转首,目光终还是对上了另一双眼。
“……真的是你……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开口唤爹的心情竟是如此复杂,望着眼前与平日大相径庭的父亲,祁沧骥真不知该如何将满腹的苦涩化为言语。
“你的确不该来……想跟残雪联手一起对付我吗?”眼里看着,耳里听着都是两人山盟般的爱恋深情,祁永乐只能选择抹去最后那一丝不该再存有的温情,“就算如此,也不过如蜻蜓撼石……阻止不了什么的,父子一场,我劝你最好放弃。”
“就这样?”松开怀中的残雪,祁沧骥拧着眉向前踏了步,无法相信当这丑恶的真相摊在面前时,困扰神伤的居然只有自己?!“您要对我说的……就只这样?叫我放弃?”
“你还想要什么?”扬唇笑了开来,祁永乐饶富趣味地瞅着祁沧骥,那表情就像似嘲笑着他愚昧的天真,“一个解释?呵……沧骥呀沧骥,比起残雪,你真是差多了,到今天我才终于确定……祁永乐教出来的儿子果然比不上阎罗调教出的杀手。”
“……”看着祁永乐狂佞戏谑的模样,祁沧骥简直没法将眼前人与心中的父亲重叠半分,他开始渐渐体会到现在站在面前的只是个杀手组织的头子,是个叫做阎罗的可怕男人。
“或许黑暗中成长的人总比较坚强吧……他和您都一样。”苦笑地扯了扯唇,祁沧骥认真凝视着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黑眸,不愿放弃任何一点可能的机会,他不会坐视父亲杀了残雪,但也难将匕尖对着这张面容挥舞溅血,只能力求逃脱了。
“有什么理由非杀残雪不可?理亏的,应该是您,而今他都愿意放下了……他的个性您该明了,您的身分不会被泄漏的,若是您希望,我可以带他从此远离京城。”歉然地紧握着手里的冰凉,祁沧骥代替残雪许下示弱的承诺。
“……理由吗……一直都只有一个,为了皇朝我不能冒险,当残雪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世,当他见了戎月却没依令杀他,一切,就都不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沉默了好一阵子,祁永乐才终于严肃地说出自己作为凭恃的唯一。
“谁也不能保证他永远不会对皇上、对我大祁朝臣伸出血手报复,谁也不能保证有朝一日他不会率着那达军挥兵进犯,你说我了解他……是的,所以我更不能不杀他,除非他痴傻成癫……不,就算如此,我也不能不提防那达拿他当借口开启战端,你很清楚戎月的势力并不稳固,更遑论双生子的禁忌。”
“就为这万分之一的疑虑?这就是你非杀他不可的理由?连他族的皇门内斗都可以成为你的借口?”不能谅解地沉下语音,祁沧骥眼里满是心痛与失望,堂堂大祁皇朝靠的竟是这荒谬至极的杀戮?靠的竟是舍弃它原该庇护的子民?
“我并不奢望你能懂,这其中的取舍从来就不是什么公平正义,皇朝利益才是唯一的圭臬……其实你我再多争辩也无意义,已经……来不及了。”是啊,早来不及了,生命的流逝总是在须臾之间……祁永乐垂下视线,木然地望着爪勾上未干的血渍。
“什么意思?”眼中精芒倏闪,祁沧骥扬眉追问着,然而在他还来不及分辨祁永乐面上的神情涵义,身旁的水色衫影却已是一个踉跄,那般突兀地软身倾倒。
“残雪!”
急忙伸臂揽住残雪坠跌的身子,祁沧骥不明白护在身侧的人儿怎么会在自己眼皮下出事?抱着他虚软的身躯缓缓坐下,才发现触手所及的肌肤竟是冰凉异常,那双润唇与俏脸更已变得苍白似雪。
“怎么了?残雪,哪里不对劲?”强自镇定地开口问着,祁沧骥不是没发现自己声音已是颤抖粗哑得难听,即使再三在心底告诫着自己平心静气才能帮得了他,却仍是压抑不了那颗越跳越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