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是房东住的,我们要住的房子……”左右瞧着,曜辉在隔着车道的彼端,找到了一个独立的木造楼房。他指给儿子看,道:“应该是那间吧。”
“啊……”有些失望地,豪豪垂下双肩。“好小喔,以后我们就要住在这儿了吗?”
“是啊。”
仰头看着那栋外表有些破旧的屋子,曜辉不是不能明白儿子的失望,但他还是强打起欢颜,拍拍儿子的肩膀说:“走,把拔要跟房东打声招呼,还得拿钥匙呢!”
将行李暂放在山庄前庭的院子里,他们走到大门口处,礼貌地敲敲门,等待着。
隔了半晌,没有回应,曜辉蹙了蹙眉。他事先联络过,对方不可能不在家吧?
他伸手试转了下门把,讶异地发现它并没上锁。
不管乡下地方的治安再怎么好,这么做是不是太轻忽了点?这在铁窗文化盛行的台北,是想都无法想像的事。
抱着碰碰运气的念头,将门开启一道缝,朝里头喊着:“对不起,请问一下有没有人在?我叫铁曜辉,是来跟房东打声招呼的!”
起初寂静无声,他还以为自己又要希望落空的时候,里面却传来了回应——
“自己进来吧,我们在客厅里。”
这么“随兴”的待客之道,曜辉还是头一次见识到。
无可奈何地,他只好带着豪豪[冒昧]地走进屋内。宽敞的大厅里,厚重的窗帘、西洋盔甲的古董装饰品,略微阴暗的光线洒在木质地板上,沉淀着浓浓的复古风情……也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越过彷佛是博物馆的大厅,曜辉牵着豪豪,走到客厅前,眼前开展的一幕光景使人讶然地停下脚步。
非礼勿近、非礼勿视的强烈暧昧气氛,荡漾在约莫二十坪大的空间里。
这头,与那厢。
一道隐形的界线,切割出了两个世界。
数扇巨大的落地窗,迎入了大量新鲜空气的同时,也以金色光晕镶裹住那两道鲜烈如黑白对比的人影。
一个是——坐在单人扶手椅上的人,懒洋洋地以一手撑着下颚,半合着眼。
另一个是——蹲坐在法式小凳上的高大男人,单手持着指甲刀,执起那人的手,专心地一根又一根地替他剪着指甲。
脑海中不禁进出错觉,以为时空刹那间逆转到仆人与主子处处可见的年代。
说诡异,还真有点儿诡异。
曜辉愣住,心里嘀咕着自己该不会“打扰”到什么……
“噢,对不起,我剩最后一点没剪完,所以没去帮你开门。”高大的男人先发现了他们父子俩,扬起开朗的唇角,放下手边的“工作”,说:“你就是铁先生吧?你好,我是莫杰,请多指教。”
“莫先生?可是我以为房东先生姓王?”
哈哈笑着,高大的男人站起身。“不、不,我不是房东,你的房东是他——王逸。我只是他的表哥罢了。”
顺着男人的话语,曜辉不自觉地将眼神移转到那名坐在扶手椅上的男子身上。
对方缓缓地转过头来,默默地与他四目相对。
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漆黑而美丽的神秘黑瞳,拟似两潭深幽不见底的静泉,攫住他的视线。
曜辉以为什么“空灵”、“飘渺”、“捉摸不定”的话语,全都是诗人笔下骗人的形容词罢了,可是……
原来世界上,真有这么吻合这些形容的人存在——似雾、也似风的美男子。
人生的新页1
没有PU跑道、没有油绿绿的草地,整个操场不过是黄土覆盖的大片空地,但对这些孩子们而言,如此简陋的活动空间,已经够让他们玩得开心尽兴了。
不分年级的孩子们,全部聚集在操场中央,分成两队的人马,追逐着一颗躲避球跑。有尖叫着逃窜的人,也有抢着要接下球的人,吆喝、笑声此起彼落,夹在这些孩子们中间的曜辉,成了鹤立鸡群的显著目标。
「打他,把新来的老师干掉!」带头嚷着的是六年级最皮的一个。
双手执球,皮肤黝黑的五年级运动健将,迟疑地看着曜辉。
「你尽管打,老师会接住你的球。」做出防备动作,曜辉一夫当关地守在好几名尖叫着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前面。
五年级男孩露出洁白的牙,灿烂地笑着。「这是你说的喔!吃我这一记快速魔球,铁老师!」
「来吧。」
男孩咻地抛出一道干净俐落的曲线,脏兮兮的圆球夹着顺风,威力十足地攻向曜辉的上半身——「咚」地,发出好大一声,球直扑曜辉的胸口而来,反弹的力道之强,真不像是个十一岁少年能丢出的。
拚着老师的颜面,曜辉还是牢牢地以双臂抱接住这颗球。
「哇,快闪,老师接到球了!我们会被打死的!」敌对那一方的孩子们,尖叫着逃离中线。
一派悠哉的曜辉,唇角含笑地打量着。「下一个要瞄准谁呢?」
「打他」、「打他」的声音响起,孩子们争相推托、互指伙伴之际,设置在校园讲台上、全校仅有的一台广播器里响起了叮咚、叮咚的下课铃声。知道自己躲过一劫,孩子们又叫又跳,高喊着万岁。
曜辉无可奈何地笑笑。「今天的体育课就上到这边。大家回教室去做各自的扫除工作,然后就收拾书包准备放学吧!」
「好耶!」、「放学了!」、「可以回家了!」,孩子们欢天喜地地一哄而散。
空荡荡的操场上,曜辉独自弯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球。
「哎呀呀,我的人气自从你来了之后,就直线下滑呢,铁老师。」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半点校长威严,灰夹克、黑长裤的穿着,更近似一名普通校工的五十多岁校长,走到他身边和蔼地笑道。
「林校长。」微微一笑,曜辉摇摇头。「没这种事。」
「你不必这么谦虚,这是谁都否认不了的事实。哎,有了你的帮忙,我的负担总算减轻了不少。这把老骨头了还要陪孩子们上体育课,根本吃不消啊!」呵呵笑着,林校长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道:「岁月不饶人,有你这样年轻、英俊的老师在,谁还理我这糟老头子呢?」
「校长先生……」苦笑,曜辉以眼神求饶。
「啊哈哈,我这可不是在欺负菜鸟,故意说话损你,而是真的这么想呢!」
曜辉也不认为这位堆满春风笑容的老校长,像过去自己那些争权夺利不遗余力的上司们一样,会讲些尖酸的反话来刻薄属下,藉此发泄官场角力的巨大压力。可是,纵使老校长没别的恶意,听见上司(校长)这么说,身为下属(代课老师)的人,立场还是很为难。
还好校长先换了个话题,说:「怎么样,看你和孩子们都已经混熟了,应该可以继续留在这边做代课老师,帮帮我吧?」
实际上,受到较大帮助的人,是曜辉。
连在大都市都有就业困难的问题了,搬到这小镇之后,曜辉头一个面临的难题就是该找什么样的工作来维持生计。小镇上务农的人多,他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得打一阵子临时工,看是替人家摘水果或是拔草等等……可是老天爷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为他打开了一扇门。
几周前,为工豪豪转学的事,曜辉来拜访林校长的时候,凑巧看到贴在校内公布拦的征代课老师公告。毕业于公共管理学系的他,虽与上头所列必须是大学相关教育科系出身的条件不合,但是大学时代修过一门教育心理学的课程,又曾是高考二级出身公务员的经历,让曜辉大着胆子向林校长毛遂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