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判无罪」四字,回荡在心口,曜辉感慨地闭上双眼。
这一年多来为这案子虚掷的人生,一度跌到绝望谷底的人生,力图重新振作的人生,现在又崭露新的曙光。这些日子所体验到的宝贵经验,将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不可忘怀的一页吧?
幸好这一年多来,有豪豪的陪伴,还有……另一个人默默地付出、支持,一路相依相倚地走来,帮他减轻不少痛苦,也让他重拾宁静、平凡的小小幸福生活。虽然这件诉讼案给他的人生带来种种灾难,但也因为它,他才能与他相识。
这也是另类的因祸得福吧?
没必要继续待在法庭了,现在他可以带着这个好消息,去迎接他所爱,并且也全心地爱着他的人们。
越过旁听席,曜辉脚步轻快地步出法庭,来到通往大门的楼梯口。
「曜辉!」
一声呼唤,令曜辉回过头,并哑然地张大眼。就算是不期而遇,挑中今日发生,这也太过偶然了吧?望着穿着朴素套装的前妻,已经多久没见面了?几个月或是超过一年?印象中始终保持少女时代美貌的妻子,眼角、嘴边也多了丝岁月的痕迹。
「恭喜你,这次能获判无罪,实在是太好了。不,本来就应该这样的,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那种会利用职权钻漏洞、赚不义之财的人。我一直相信你的清白,还好法院还你一个公道了。』
曜辉压下心中翻滚的思潮,生硬地、淡淡地说:「谢谢你。」
妻子脸色一黯,将小手绞成麻花。作了几年夫妻,她的这点小动作,多半意味着有什么重要的事想找曜辉谈。然而……现在,还有什么好谈的呢?一年多前,以一句「我受不了了」,便将儿子交给他,签下离婚协议书,毅然决然地在曜辉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转身离开的人——是她。
不想离了婚就恩断义绝,曜辉还是对她抱有基本的情义在,这也是他现在没有采取和她当初一样转身就走的动作的原因。
看她迟迟不开口,曜辉看看手表,道:「对不起,我还要去接——」
「那个,我们去吃个饭吧!」抢在他找借口离开前,前妻一鼓作气地说:「现在快到中午了,我想你肚子一定饿了。我们去吃个饭,顺便我想跟你讨论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曜辉微皱着眉。
以双眼央求着,前妻追问道:「可以吧?曜辉。」
距离今夜的重头戏——带豪豪看烟火施放的过程,还有一段不算短的空档,时间相当充裕。再一看妻子焦切的神情,又似乎是个事关重大的问题。无论如何两人好歹也作了几年夫妻,同衾过数千晨昏。
「好吧。你要到哪里?」
「我知道有间西餐厅很安静,气氛也好,我们就去那里吧!」早有腹案的妻子,喜上眉梢地说。
***
「这是您点的法式鲈鱼套餐。」合宜的大荷叶边黑色缎绸围裙,下罩白色蓬蓬长裙的女服务生,笑脸盈盈地送上餐点,说了声「请慢用」后,娉婷离开。
曜辉出神地盯着女服务生直瞧。别误会他是在「看美眉」,他的注意力其实只在那身制服上头。不知道这身宛如洋娃娃般洋溢着青春、可爱气息的服装,套在恋人身上,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在脑中勾勒着情人白皙的双颊,羞涩地红了,因为被迫换上女服务生的制服,而显得局促的模样。明明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似在警告禁止他人逾越雷池半步,但是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性感气息,却强烈地引诱着、勾引他上前一亲芳泽……
光是想像剥下那层层叠叠的累赘衣服,寻幽访秘的调情过程,就是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曜辉不自觉地笑了,到现在话还是不多、性格依然有些内向的情人,要是听到自己述说这些大胆的白日梦,不知会作何反应?
嗳,起初应该是会用哭笑不得、莫可奈何的黑眼瞪他。可是基本上未曾拒绝过曜辉任何要求的情人,说不定哪天夜里就会真的穿上女服务生的制服,跑来诱惑他呢! 曜辉始终弄不懂,究竟情人算是保守拘谨,或是作风大胆?没关灯前,连手指都不给碰,可一旦关了灯就摇身变为狂野、性感、火辣辣的天生尤物了。
「你刚刚在笑什么?」
一抬头,曜辉面对前妻的质疑,微笑地说:「没什么,在想一位朋友的事。」
「……那位朋友,是我认识的吗?」
选择不回答的曜辉,举起刀叉,开始用餐。
前妻敛敛眉。「是我不认识的人,对吧?那个人,是你现在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吗?你们很要好吗?你和她在一起很快乐?」
「不是你想的那样。」曜辉不愿将自己与情人间的事和前妻分享,是怕横生枝节。要是让前妻知道了,谁晓得她会不会拿这当借口,将豪豪要回去。
「你们还没在一起啊?」不死心地,前妻再探。
曜辉干脆说:「我的事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呢?今天怎么会在法院里?」
「你不会真不知道吧?」前妻叹气说。
「……专程来见我的吗?」照她的口气判断,曜辉小小讶异道。
「算你有点进步。虽然不知道是谁让你有这种进步的,不过我很早就放弃去改变你了。」前妻以喝了两大缸醋的口吻说。「你这个人在工作上是精明干练,可就是不会看人脸色,什么事都要别人挑明了讲才知道。在公家机关做事,像你这种人是最吃亏的,不会套交情拉关系,一辈子也没办法升迁高位。」
人是需要磨练的,曜辉心想前妻要是跟某人一样,得了拒绝开口症,他们的夫妻关系会不会更圆满一点儿?
「离婚后,我第一次到老家去找你的时候,爸爸告诉我,你搬到中部某个乡下小镇去住,还在那儿当代课老师,把我吓了一跳。」前妻抿抿嘴说:「难道那里没有别的工作好做吗?你好歹也是个九职等课长退下来的,干啥做代课老师呀?」
若是过往的自己,这番话也许会刺痛他的自尊,但现在曜辉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人最重要的是活得自在、活在当下,若总是抱着缅怀过去的心态,也不会活得快乐。
「和小朋友在一块儿学习成长,并没有什么不好。」他回道。
前妻皱皱眉,噼哩啪啦地说:「你什么时候变成气量这么小的男人了?就因为一次的失败,你就打算放弃一切野心,不想再出人头地吗?这太不像你了!」
「阿梅,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焦虑、急躁,也不像你。你要不要说说,今天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前妻忽然崩溃地掉下泪来,说:「你总算又喊我的小名了,我好高兴。我今天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坐在这儿,你一点儿都没发现,对我的态度又这么的冷淡,我……我一时心急,怕你的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我的影子了,所以讲话不知不觉就带起刺来……」
轻叹,曜辉掏出摺叠好的干净手帕。「别哭了,大庭广众的。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很辛苦,需要人听你说说?如果讲给我听,可以让你舒服点儿,你就尽管说出来吧。」
抽抽鼻子,哽咽的前妻拿着手帕按压在眼角处,破涕为笑地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人不在台北,我想见你也见不到,今天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勇气,厚着脸皮来找你的。我怕你不肯理我,谁叫我……三两下就放弃继续陪你打拚,和你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