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娘……云儿不敢了……放云儿出去好不好……』狼狈地趴在冰冷的泥地上,男孩伤心地呜咽著,身上的伤口疼的叫他不敢乱动,到现在他还是不懂为什么不可以问爹的事情,他好想要个爹爹,娘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为什么要说恨他呢?什么叫做恨?……是不是非常非常……讨厌的意思……
好冷……男孩瑟缩地倒在冬夜的江畔,双臂把自己抱得死紧,湿淋淋的身子直打著颤,好不容易从江心游上了岸边,他再也没有力气把这沉重的身子拖回去。
其实……不回去也没关系吧,她根本不会在意的,如果就这么闭起眼随它去,是不是就不会再这么难受了?钱嬷说乖孩子佛祖会接去过好日子的,我……应该可以跟菩萨走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男孩握紧了拳头,泛红的眼眶里却是流不出半滴泪,瘦小的身子挣扎著在泥地里爬行……不要,我不要就这么死掉!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什么都不知道就死掉,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能这样活著,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要我?!没有人在乎……如果现在死了,根本没有人会为我哭……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连一件可以回想的快乐都没有……
「喂喂,小鬼你别抓这么用力行不行?」忍不住吃痛地哀呼出口,莫磊咬牙瞪著胸前的罪魁祸首,却忘了这被埋怨的人儿就算睁开眼也瞧不见自己光火的样子,更遑论他现在根本意识未清。
说来说去也只能怪自己干嘛没事这么好心,原本只是想把人叫起来吃药,哪知道一进房就看到这小鬼蜷的像只猫儿缩在床角,裹著毛毯还在瑟瑟发抖,一副可怜兮兮样。
就是如此才会害他又是一时不忍,牺牲自己当他的暖炉抱枕,哪知道这小鬼居然得寸进尺地越抱越紧,攀在他臂膀上的五只指头简直像是把铁爪,再让他这么抓下去,大概就不只是皮破乌青而已了,骨头怕不碎了才怪。
「臭小鬼你是在发什么神经?给我起来,再不放手,我拿针刺你喔。」冷言恫吓著,莫磊仍不放弃使劲扳著肩头上如钳般的指节,结果也一如四个时辰前的白费力气,这小鬼简直是个怪物,常人哪有病的昏沉沉还有这种怪力?老头呀,早上贪玩是我不对,可现在是拿来救咱这条小命,这该不算以大欺小吧……
顾不得煮饭时才顺便在老头牌位前忏悔过,莫磊又掏出了银针,边不住在心底默祷告罪,他可不想晚上好梦之际还得挨训。
「所以罗,这次不能算我不听话,要怪就得怪这小鬼……哇,要死了,小鬼你就不能抓轻点?等会儿看我怎么跟你算这笔帐!」痛的龇牙姴嘴,莫磊赶忙扬起了右手,也没见什么动作,两只三寸长的细针就已分别插入了封擎云两臂的肩根处,霎时原本有力的臂膀瞬间瘫软地垂了下来,少了支撑的身躯也倒入了他怀里,两排一直紧闭的睫扇却是缓缓睁了开来。
「我……回来了?嗯。」眼前还是一片的漆黑,身子也还是一样的冷,可是这儿却没有潺潺水流的声音,他终於撑回来了吗?倦乏地,封擎云又是闭上了眼……好累,这样挣扎活著真的好累,放开手是不是就能轻松了呢?可是……只要他不放弃就还能有期待不是吗?即使这希望渺茫如尘,也总比全然无望来的好吧?一连串的自问,无非是想要个肯定的答案,好让自己能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头上叩地一声闷响,以及连带著脑中如万马奔腾般的嗡然喧嚣,叫他难受地低吟出声。
「回你个头,你脑子还留在周公那儿忘了带啊?给我张大眼看清楚你人在哪……呃,算了,这句跳过,当我没说。」敲了这个迷糊蛋一记响头,莫磊没好气地揉著自己饱受折磨的肩膀与手臂……这小鬼还在发什么昏,他是想回哪去?
「……莫……磊?」神志稍微被唤醒了些,封擎云才发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是来自前方暖暖的热源,伴随著还有那一声声规律的……心音?自己竟是偎靠在他的胸前?体认到这一点的封擎云霎时清醒了不少,从有记忆以来还不曾有人靠自己这么近过,这样的距离太温暖,也太危险,这姓莫的已经太过例外了。
甩甩头,封擎云立即想起身避开这过於亲匿的姿态,才发现老天似乎专喜欢做些让人屋漏逢雨的事情,脑袋瓜子已然被高热炙灼的不甚管用,这一动才发现连两只手臂也出了状况,根本使不了半分气劲,还好这点状况不用多想也知道又是何人的杰作。
「废话,这屋子里除了我还能有谁?你这小鬼怎么每睡上一回就变得笨点?」抚额摇首,莫磊打心底哀叹著,怎么这小鬼看似精明实则却笨成这样?他的脑袋真的只是撞了石礁而已?脑子还是晕沉沉地乱糟糟,只怕就算是清醒著也想不出该怎么开口接腔,总不能承认自己笨吧,封擎云抿了抿唇,既然手不能动,他只好使力挺腰想拉开两人过於亲密的距离,却是看不见莫磊屈膝在旁的长腿,一个反应不及就被绊著又往另头倒去。
「喂,你又在干嘛?」可不能再让小鬼的脑袋撞上什么,已经钝成这样了,再撞下去恐怕就只会傻笑了……莫磊眼明手快地拦下封擎云往墙柱倒去的身子,长臂一伸又是把人捞回了怀中,心底则不住警惕著自己顾好他那颗头颅。
「……我的手怎么了?」不答反问,颊畔传来的体温暖的直叫这颗心不受控制地加速狂跳,却又是不好运力挣开这双环抱的手臂,封擎云只得没奈何地忍抑住满心想跳离的冲动,藉著问语好叫自己忽略这份过於不自在的触感。
「被我用针锁啦,省得你这小子老拿我的皮肉练指力,说到这个……」一提起莫磊就又觉得满肚子火闷,不由地浓眉一挑,刻意粗声恶气地追究起让自己皮肉受苦的原因,「你是梦到了什么?不会是睡前掐我脖子那段吧?你这小鬼还真差劲,居然连做梦都拿我出气?!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我在你梦里这么好说话,没整的你求奶奶告姥姥?不会是我这两手还拿你没辄吧。」两手撑著下巴睇视著仰枕在自己膝头上的封擎云,莫磊问的很认真,人家不都说梦是现实的相反吗?那么在现实里老吃鳖的自己应该在他梦里大显神威才对,这小鬼该不会为了面子隐情不报吧。
忍不住被莫磊的语气逗的松唇微哂,封擎云但笑不语,然而一忆及方才的梦境,一阵刺骨的恶寒就骤然袭上心头,隐隐作疼的太阳穴也变本加厉地抽痛起来,叫他难受地收起了笑意。
好久没这么病著了,一直以为长大了就不会再有这么软弱的时候,封擎云不适地闭上了眼,复又觉得好笑地睁了开来……阖不阖眼不早是一样的黑,又何必多此一举,人,果然还是脱离不了习惯啊,这样的自己,即使没有她的存在,日子是不是真能海阔天空呢……
嘿,这小鬼笑起来还真好看……满腹的牢骚委屈就这么一扫而空,莫磊兀自沉醉在这赏心悦目的画面里,哪知道这样的笑颜却短暂的只如冬阳般,一下子又被层层云霾掩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