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形容现在这感觉,有惊有羞更有著说不出的慌与乱,还有那点点如涟漪圈涌出的依恋……攀著莫磊肩头的封擎云几近僵硬地保持著两人间的距离,就怕倦极的身躯会背叛意志选择倚靠,尽管眼前这伸手可及的温暖是自己一直企盼奢求的。
但同时他没忘记,那也是自己矛盾地不敢纵容沉溺的……温暖,总是危险的,它总叫人心甘情愿地选择遗忘,忘了从前,忘了所有,忘了……该看清楚假象後的真实,那一次次令他感到刨心挖肺般痛楚的事实……轻甩了甩头,紊乱仍如藤蔓般紧紧攀附而来,一分分渗透侵蚀著,恍惚中封擎云已分不清脑里掠过的思绪是昔是今,分不清自己的存在到底属於哪个片段,直到背部传来的触物感才没让茫茫意识继续远飘。
将人抱回了屋送上了床,莫磊实在很想把这家伙一扔来个『血淋淋』的教训,然而当他一想到等会整治出的那些零碎又是得他自己收拾时,就只好学唱戏的做做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低下头,莫磊正悻悻然地打算给这个胆敢不听话的臭小鬼来场训示,免得落个不教而诛的罪名,谁知道入眼的那张脸上不但没有点悔意,反而是尽写著莫名的茫然。
忍不住又恶狠狠地睁圆了眼,莫磊此刻还真恨眼前这双生的漂亮却无用的烂眼,他都已经气的牙歪歪了,臭小鬼却偏看不见他眼中想剥人皮的凶光,犹作那副无辜蠢样,真会叫人气到吐血。
好安静……好不容易拉回神智的封擎云又再次迷惑了起来,原因无他,就为了这一室过份的静寂,感觉得到莫磊就在他身前不远处,可却是莫名其妙的不发一语,连个动作都没有,整间屋子里就只有两人安静的呼吸声,呃……好像还有什么令他眼跳心慌的。
「你……不高兴?」试探地打了声招呼,即使因为看不见而迟钝了不少,封擎云也嗅的著四周那股诡谲的气氛,比起伤口传来的疼痛,这逐渐酝酿成形的风暴更叫他把心悬著,看来先行招认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早知道就应该把嘴巴闭紧点,在这石头手下,早死不一定早超生哪。
冷眼斜睨著封擎云,莫磊抱臂打量著这个八成伤昏头的笨小鬼,居然还敢问他是不是不高兴?要不然呢,他姓莫的是吃饱撑著这么好兴致,杵在这儿跟他大眼瞪小眼地罚站吗?
「你说呢?」怪腔怪调地,莫磊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开了口,若要他就这么闷不吭声地憋著一肚子火生闷气,恐怕在这笨小鬼还没搞清楚状况前,他就已经被这把火烧到起乩抓狂,那还不如把他一刀剁了来的乾脆点。
完了……听到这种极尽压抑的漠然语调,封擎云再也不怀疑面前的男人已经气到七窍生烟的地步,说来好笑,没想过相识不到两天他就已经这么了解这个人了,是自己太聪颖还是该说……这单纯的家伙心思实在太好懂了。
当然,这份不合时宜的笑意封擎云只敢放在心底,他可没忘记眼前这座火山可经不起多一点的刺激,若是在这节骨眼上控制不好脸皮的表情,哪怕嘴角只是多扬了几分,那後果之惨烈大概不下於在刀山剑林里闯吧……
「我……好痛。」原想开口解释什么,倏地念头一转,封擎云决定改采哀兵政策,看看是不是能让这场风雨快点鸣鼓收兵去,说实在,现在的自己真没什么精神能再跟莫磊争辩,要不是因为此刻不交代清楚会死的非常难看,他真想就这么放任意识沉入无底的黑暗里去。
方才为了一举吓退巨鲸帮的那些人,他是勉强用上了内劲硬拼,而非尽以巧取的方式制敌,这对他如今的状况无疑是雪上加霜,但若非如此,他实在没把握自己能在眼盲又伤病的状态下打发掉那十二个好手,更别说还要兼顾莫磊的安危。
「废话!」嘴上仍是骂的难听,然而在看到这小鬼一副可怜兮兮孱弱欲厥的模样时,莫磊怎么也难硬著心肠不予理会,两只手更是有违意志地开始动了起来。
「臭小鬼,谁叫你不听话的,痛死活该!」边骂边解著那层层被血浸透的绷带,当血肉模糊的创口跃入眼时,身为医者的莫磊竟也觉得胸口一窒,感到丝丝揪心的不忍。
真见鬼了!跟著老头没动手也看了不少,倒还第一次会有这种怵目心惊的感觉……
莫磊纳闷地蹙起了眉,想不通自己今天是哪根筋不对,竟会对别人身上的创伤感到难受?他跟老头可都不时兴什么医者父母心那套迂理,又不是伤在自己身上,难受个什么劲儿?
「唔……」故意不隐忍痛楚地轻轻低吟了声,封擎云悬在半空的心却是蓦然一松,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在身上动作的力道轻缓了不少,温柔的像是情人、慈母的抚触,看样子这一劫算是安然渡过了。
「哼啥?没人教你什么叫敢作敢当吗?自己弄得一身破烂还敢给我嗯嗯哎哎的。」轻敲了下封擎云的前额,莫磊那肚子火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前後没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决定暂时消火饶了这不听话的小鬼。
是是,我是个不受教的坏学生,什么都没学过,不像莫石头你既博学又多闻……闭著眼,放松心神後的封擎云已是疲累的近乎麻木,什么自制律己的规范早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要不是此刻他连话都懒的费力张口说,这句叫人拳痒的皮话一定又会让莫磊瞪圆了那双大眼。
「你这小鬼……啧。」盯著封擎云後腰上这宛如唇般外翻的口子,莫磊忍不住又为这碍眼的东西掀起了几分火气,咬牙切齿地伸指戳著附近红肿的肌肤,「下次你要再敢乱动把这儿弄裂了,看我会不会把你整个人钉在床上做标本。」
唔……痛死人了你还戳……又不是我爱乱动?也不想想我这么辛苦是为了救哪个笨蛋的小命……不自觉地微微噘起了嘴,满心不以为然的封擎云可是越想越不客气,这块石头以为他有自虐的癖好啊?很痛耶……
「不过说真的,你这小鬼扮起老头还真有三分像,喏……乾脆以後就换你扛老头那块招牌好了。」上药的动作停顿了下,莫磊有几分认真地思考著,贼老头的招牌实在太大,压的他都快没气了,再不扔给别人,恐怕就真得躲到沙漠里去当跳鼠。
谢啦,好意心领了,我自己身上的这块招牌已经够重了,别再嫌我死的不够快……
两道浓眉不表赞成地拧了拧,却又立即舒展开来,意识越来越模糊的封擎云已经觉得彷若在云端般飘飘然的,该快可以听不见这扰人的噪音吧。
「喂!睡著啦?」过了好一阵子莫磊才终於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瘫在床上的人儿早不知魂游几重天去了。
别……吵……我……苍白的唇-瓣微微颤动了下,却依旧没哼出半点声来,显示这唇的主人已经脱离苦海入梦去了。
「你这小鬼倒好命,闭了眼就睡,小爷我却还得帮你收拾完这一身零碎才能休息。」喃喃碎念著,莫磊知道这一夜又是甭想睡了,下意识抬起头往窗外望了去,果然,天幕边缘已经开始微微泛白,眼看又是曙光将露。
「不会吧……怎么……天又亮了?……我上辈子到底欠了这小鬼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