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一付欠扁样啦!就像我差不多。」露出甜美的笑容,戎月不意外眼前那张淡漠的脸孔霎时变得愕然,再来连紧抿的薄唇都显得有些抽搐,他大概是想笑又不好意思放声高笑吧!
「……如果标准是这个,我的确不是。」敛睫掩去了笑意,戎月这一番轻松的言谈让黑衣男子不由得卸下了些许防心,更遑论还是对着那张铭心刻骨的脸孔,叫他想冷下脸不理不睬也难。
「赫连魑魅,魑魅魍魉的魑魅。」报上自己来自地府鬼域的名字,赫连魑魅第一次抬眼正视那双如那个人般清澈的黑眸:「我是杀手,『黄泉』的杀手,任务是刺杀你──那达王。」
语音刚吐,一股劲风已是由帘后卷入,上次见面时伴在戎月身旁的五旬老者一把将戎月扯退了好几尺,如临大敌般举掌在身前戒备着,显然他原是隐在暗处保护着戎月,然而在听到赫连魑魅的所谓目的时却再无法继续藏躲下去。
「胤伯,别担心啦!阿魅他开玩笑的。」赶紧安抚着身前的欧阳胤,戎月知道一向让老者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危,谁叫他资质驽钝就是学不会功夫防身,偏偏宫里头想除自己而后快的人不少,害得欧阳胤几乎天天提心吊胆的地没好日子过。
「我,从不开玩笑。」
眉头微蹙,赫连魑魅不懂自己的名字什么时候简化为『阿魅』两字了?相处还不到盏茶的功夫,戎月唤他的语气竟如同唤邻人朋友般的亲切,这让他感到相当的不自在。
「月儿,听到没?对一个杀手不能心软,趁他现在伤势未愈,还是尽早除掉的好。」
「唉,胤伯,您别那么紧张嘛!您瞧他有杀我的意思吗?真想要我的命的话,刚才脸对脸的时候早拿了,阿魅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双眉再次紧蹙,赫连魑魅却是找不出话反对,自己眼下的确没有动手的意思,先不管是否因为那人从不许他插手的规矩使然,光是看着这张脸他就下不了手,更甚者,在这人儿危殆时他还会忍不住出手保护也说不定,只因为他根本无法坐视这张脸孔染上任何一丝血腥。
「看吧!没事啦!对了阿魅,可以告诉我你说的爷是谁吗?他真的跟我长的一个样?」话题再次绕回挑起他无限兴趣的那个『爷』,自己这副传自于姆嬷的美貌该是独一无二很难错认才是,除非……会是那位从离开娘胎后就无缘再见的孪生手足吗?
「月儿你?你是想问小雪……不可能的,你姨娘一家早就……」懂了戎月追问的用意,欧阳胤的神情却是骤然变得黯淡,眼中写满了追逝的伤痛,一段心伤的前尘过往复被勾起。
那一段爱怨交杂的日子……不思量……自难忘……
锁眉沉思,赫连魑魅却是没吐露半句讯息,从戎月与这位欧阳左相沉凝的表情来看,他们或许真与爷的身世有所牵连,自己如果没记错的话……爷的名,残雪,该是跟在他从不愿承认的『欧阳』两字后头──欧阳残雪……
只盼,事情真的不是自己所想这般,不要让爷再伤再痛了……
只可惜天难从人愿,该来的……总是避不过……
出枪挡下那一记熟悉的凌厉银瀑,因伤浮动的气血再次冲的胸口泛疼,赫连魑魅忍不住拧眉退了步……就知道爷一定会有所行动,不论是为任务还是因为自己被擒,果然才没几日就寻上门了,可如今自己却是一点都不想在这种状况下见着他。
祁沧骥呢?平时不总是喜欢寸步不离地赖在爷身旁?怎么这紧要的当口却不见他的踪影……着急地紧抿着唇瓣,赫连魑魅第一个念头就是习惯性地想找寻另抹同自己般的玄色,他知道,唯有那人才有办法弥平这孤绝人儿所有的伤与痛。
「……雪?……你是小雪?!」
再次打破这一室诡异静寂的是欧阳胤的一声高亢喊声,而一如自己预期中所料,爷的那双漆眸已由初始的惊愕逐渐转为追忆的空茫。
「你叫欧阳雪对不对?呵……苍天有眼,你还活着,还活着……」
那个被倚为国之左相的老者如今是激动地又笑又叫着,双臂一张就似想上前抱住来人,习惯地静默不语,赫连魑魅一点也不意外那热情的拥抱扑了个空,想当然尔,爷怎会轻易任人碰触?除了祁沧骥外就只有自己会是那例外而已。
该觉得安慰吗?在他心中,自己毕竟还是有那么点的特别……目视着那张绝美的冰颜,紧抿的唇畔淡淡泛开了些许苦涩。
「你是谁?我不叫欧阳雪,魑魅没跟你们说我是谁吗?黄泉,残雪。」
冰冰冷冷的语音似是一如以往,但赫连魑魅明白那平稳的语调下压抑了多少激动,欧阳两字对他而言不只是个禁忌,就如同赫连之于自己一般,都是段不愿忆及的伤悔过往……
「你、是、谁。」
「唉……我是该自我介绍一番,算来从你满月后咱叔侄也就没再见过面了,我叫欧阳胤,是你爹爹欧阳磬的哥哥,论辈分,你该叫我声大伯。」
「……那,他呢?」
果然,爷最在意的还是那张几无两样的容颜,只是……道明了错综紊杂的内情,他承受的了吗?双手成拳紧握,尽管无尽的担心满溢,赫连魑魅却明白自己一如从前,不能也无法阻止。
影子,就只能默默看着听着,即使,心碎成片……
「他叫戎月,是那达的王,也叫欧阳月──你的孪生兄弟,若按时辰算,他该是你弟弟。」
「不可能!我是双生子没错,可是那是初晴,是我唯一的妹妹!」
「错了,欧阳初晴是你妹妹没错,但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同父……异母?别告诉我说,那个叫媚娘的女人也不是我亲娘!」
爷……相对于词语间的愤怒是满载心底的痛泣吧!这滋味,他懂,那种毁天灭地在所不惜的憾恨,只是,即使懂得却也给不了一点支持一点安慰,那个伤痕累累人儿要的……始终不是自己……
叨絮的话语间或掺着冰冷的讽语一句句如风在耳旁掠过,赫连魑魅的目光始终紧锁着那张越来越显苍白的容颜上,事情似乎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哥……」眼看着这个未曾谋面的兄长跟胤伯越说越僵,一直静静在旁听着的戎月忍不住张口喊出了这熟悉又陌生的称谓。
「我不是!别跟杀手攀亲带故,那不会让你多苟活几个时辰。」
「爷?」不自觉地移身挡在戎月面前,赫连魑魅知道残雪生气了,很气,任谁知道自己的身世搅成这样恐怕都难平心静气,尤其欧阳一家还很可能是牵连到那达王室才惨遭灭门的。
只是,此时此刻爷难道还惦着所谓任务?答案应该绝不可能才对,『黄泉』之于他们不过是个暂栖之所,无关忠诚无关服从,就只是爷选择作为惩罚他自己的牢笼。
十年了,跟在他身边整整十个年头,总是看着他恣意任性地伤害着他自己,却无法阻止,无力改变,只能跟着心疼而已,不似那男人,轻易就能走入了他的世界……夹杂着落寞的担忧写满了赫连魑魅淡色的瞳眸。
失去一次,已经太足够了,即使将逾越影子的身分违背他,也不会再放任他负气下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来,哪怕从此失了相随的理由都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