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忻恬没有答话,更没有移动脚步,依然出神的望着他。幽黑的双眸深处闪烁的悲伤的色彩令李显一阵心悸。
他不知道,李忻恬并不是第一次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这样站在他床前,默默的望着他睡去的容颜。
许久,李忻恬终于微微一笑:“我睡不着,总觉得要是沉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你一定已经又从我身边逃走了。”
“不要离开我身边,好不好,师傅?”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唤李显“师傅”,明亮的双眼中闪着哀求的神色。
李显翻身坐了起来:“所以你就默默的站在哪里?”唇边挑起了讥讽的笑容,“想要的东西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不伸出手去抓?以你此时的武功,若真用起强来,我又如何是对手?”
李忻恬偏转过头,痛楚的神色清晰可见:“你以为我是那么卑鄙的人吗?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你不会,所以你是傻瓜。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杀你父兄吗?”
“替你母后报仇?”
“不是,因为他们将来可能对我有害。任何可能威胁自己的事物都要在它萌芽之前彻底铲除,聪明的敌人是不能放在身边当宠物养的。”
“我没有把你当宠物,你也不是我的敌人。”
“现在不是,你怎么知道将来也不是?就连楚逸岚当年也因此在我手上栽过跟斗,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翻手把你打入地狱?”
李忻恬咬着下唇:“你不会,因为你是我师傅,因为你会心软。”
李显冷笑一声:“没错,我是有心软的时候,所以有时也会跌跤,不过我不会永远心软,否则怎么能安然活到今天。看在你还叫我一声师傅的份上,我就教你最后一课。如果我是你,现在就用武力夺取自己想要的人,占有他的身体之后就把他从心中永远抹去,然后充分利用他来要挟牵制楚逸岚,最后在登上皇位时秘密除掉。如果你真想打败楚逸岚做上皇帝就要有这样冷酷的心肠,而不是深更半夜像个幽灵一样默默站在我床前。”
“你明明知道我真正的目的不是这个。”李忻恬小声嘟囔着。
“那么你是在痴心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只有人心,凭你有十万大军百万大军都抢不到的。战争所能做到的,只有流血和破坏。”
李忻恬张张嘴巴,却没有说话,转身回到了自己床上。
夜色浓重,阴云密布天空,今晚无月。
李显拨弄着手中的瑶琴,偶尔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符,如点点玉珠砸落黑夜。
李忻恬还没有回帐,空荡荡的地方只有他一人的身影投在地上。忽然听得帐外一声熟悉的清咳,接着一个欣长的身影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了。”李显微一颔首。
那俊魅的脸上立刻扯出甜腻到恶心的笑容,彻底破坏了英姿勃发的形象。
“小显显,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送信给朕重叙旧情,真是令朕喜不胜收啊。春霄苦短,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比较喜欢哪种作爱方式啊?”
明明知道自己是找他来商量正事,值此危急关头还能厚着一张面皮开这种低俗的玩笑,果然是楚逸岚本色啊!
“我写信要你救我,可没要你亲自来,你何必以万金之躯冒此其险?”李显正色道,“你带我离开这里,我助你打退李忻恬的大军。”
“噢?”楚逸岚一扬眉,“愿闻其详。”
“很简单,论兵力,你多于他;论后援,你身后有整个神州;论智谋,你更强于他。我若是相助于他,你二人便能斗个旗鼓相当,最后流血的还是天下百姓。我若是相助于你,便能尽快打退他的军队,消弥这场战祸。这段日子我已摸清了这军中的各项部署,上上下下的情况知之甚详,对你,会是最关键的帮助。”
“你真的忍心背叛他?”
李显失笑:“我是他的师傅,要说背叛,也只有说徒弟背叛师傅的,哪有反过来说的?”
“你知道,朕说的,是他的心。”
“心?不退这十万大军,天下必乱,难道为了他一个人的心,就要我作全天下的罪人吗?”
“那我们胜了之后呢?你帮朕杀了你的傻徒弟,然后你再内疚记挂他一辈子?而朕只能继续远远看着你?”
楚逸岚伸手将李显几缕散乱的发丝拨至耳後,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李显这才发现那一向温暖的手,此时指尖却泛著冰冷。
此处戒备森严,不知他究竟在营外候了多久,才找到机会潜了进来。
“你在这里再等一日,朕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解决这件事,既不让双方兵士流一滴无辜的血,更重要的是,也不会让你伤心。”
那总是含笑的细长双眼,此刻更满载无限爱怜的宠腻。
这般温柔的表情,即便是在楚逸岚用尽甜言蜜语哄骗他的时候,李显也不曾看过。
“有人说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其实会这么说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欲望是什么。人的一辈子,总会有过许多想要的东西,有些得到了才知道自己并不真的需要,有些失去了才明白生活根本不能缺少。”
会在这两军对垒的危机时刻发出这般无用的伤感叹息的人当然是楚逸岚。李显默默的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所幸楚逸岚根本无意追寻他的答案,只用一个轻柔的吻当作分别的留言。
那唇,带着暖暖的柔和,藏着深刻的炙热。狭长的双眼像狐狸一样眯了起来,露出李显记忆中最熟悉的表情,目光中闪烁着某种决断的神情。
五年啊,回首看去,真的是段很长的时间,楚逸岚变了,傻徒弟变了,依然留在原地的人,似乎就只有自己了。
楚逸岚说到做到,第二天便有了行动。一大早,便有兵士跑进来禀报,朝廷来人议和。
“不见,不议。不管楚逸岚派了谁来,立刻赶他走!”李忻恬坚决道。
“可是……皇上没有派人来……”
“你刚刚不是说朝廷来人了吗?”
“是朝廷来人不假,不过不是皇上派人来,是……他自己亲自来了。”
李忻恬拾起佩剑,快步向外走去。李显一呆,也赶忙疾步跟了上去。
军营门外,一片空地,江风正疾。
一群持械的兵士早已将来人里三层外三层的重重包围,人圈中央,疾风吹起明黄色的龙袍一角,跟在楚逸岚身后的,只有一个太监几个文官。
他究竟要做什么?单枪匹马的跑来敌方阵营,这不是找死吗?李显情不自禁的握起了右手,一阵风吹来,才发现冷汗早已浸透衣衫。
即便是自己身处险境,他也从没有这般的担心过。
黑缎一般如秀青丝在风中轻飘,楚逸岚捋捋头发,轻笑道:“阿显,我依约来了。”
事已至此,李显反而镇静了下来,以楚逸岚的老谋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哪会轻易冒险?只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连自己都无法劝得李忻恬退兵,他那条三寸不烂的舌头就能拉回这个执拗的徒弟?
“忻恬,朕问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得到这个皇位吗?”
“没错。”
“如愿当了皇帝你就会退兵?”
“废话,当了皇帝我还起什么兵?反自己啊?”
“好。”楚逸岚冲着身后的老太监一点头,“高无庸,宣旨。”
老太监尖着嗓子答声“是”,接着便展开了怀中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