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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天真娇憨的话语,听在汉阳的耳里却成了莫大的讥讽,他以为这美貌少年是存心找他麻烦的。

  “不知在下如何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明示,莫要暗箭伤人。”

  他费解而冷淡的眼光扫射过婉绮脸上,使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嗫嚅地解释着:“你没得罪过我啊,只不过是好奇地问问嘛,你不爱说就算了。”

  汉阳冷笑着走了出去,对谁也不再看一眼。他最痛恨被情义所缚,不得不在满人府中居住,而这少年竟巧不巧地踩到他的痛处,更令他心生厌恶,其实说穿了,也只是他高傲的自尊受伤了。



  “唷!这人好大的架子啊,竟然不把堂堂穆亲王府中的婉绮格格放在眼里,这人实在是太过分了!二哥你不能再包庇他了,应该给他一点教训。”明珠忿忿不平,为婉绮受到的无礼对待感到委屈。

  明骥向来对客居府中的汉阳颇为尊敬,而如今却发生此事,令他颇感为难,只能安抚地对她们笑说:“你们别怪他,他最近才遇到一件极不开心的事,心情自然不好。婉绮,他不是有意的,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

  “好吧!谁教你是无所不能的表哥呢,不过你得答应去说服我额娘,让我在这多住几大。”婉绮爽快地答应了,当然还不忘追问那引起她莫大兴趣的汉人,“还有啊,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怎么会住在王府中的?姨父他们怎么会答应的?”

  明骥摊了摊手,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表妹,除了诚实以外只能还是诚实:“他是韦汉阳。我当年路过扬州时,见他身世可怜,所以将他带了回来,没让阿玛知道是因为阿玛一定不赞同我的做法。你现在已经都知道了,可不许传到我阿玛的耳里,要不然有你受的!”

  “是。表哥,没想到你从小爱捡小猫小狗的个性,到长大了竟变本加厉捡了个人回来,还是汉人哩。”婉绮顽皮地吐出小舌头,扮了个鬼脸,“我还真想看看姨父碰到那韦汉阳是什么样的局面呢!他来到这里也有好几年了吧。怎么会没遇见姨父呢?”

  “没什么好奇怪的,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整天来来回回地忙自己的事,若不是我阿玛身前跟班的人,阿玛也弄不清楚到底谁是谁,若有事要派人去做,只要叫身边亲近的人传令下去就行了。只要那人不在我阿玛面前晃来晃去,就算藏上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发现。”明珠见怪不怪地解释着。



  婉绮“哦”的一声,好奇的种子正在心里生根发芽了,她若无其事、开开心心地和表兄妹闲谈几句后,才借口溜回房间去,为脑中已成形的计划做准备了呢!

  § § §

  琵琶声叮咚作响。婉转跳荡的音符盈满了这间精致小巧的吟凤阁。阁内墙壁上挂了几幅写意的山水画,绣床上只简单地放上一只白色的枕头,圆圆的桌上摆了四色简单的家常小菜,几上放了一只青铜古鼎,鼎中烧着檀香,一缕缕青烟缓缓从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

  无欢手抱琵琶,纤指来回在弦上拨弄着,口中轻轻地唱了起来——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楼花院,琐窗朱户,

  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提断肠句。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

  烛光莹然,佳人如玉,明骥的心先醉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借以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千万不可以被她迷惑住了,毕竟如今她的嫌疑最大。但他信誓旦旦的诺言在接触到她含情脉脉、如泣如诉的秋水双瞳时,全都破碎得不堪一击,他醺醺然地望着眼前丽人,非为酒醉,是为人醉。一曲既了,他倏地惊醒,鼓掌叫好:“果然音韵悦耳,歌声绕梁,姑娘真不愧为京城第一琵琶女,在下仿佛见到白乐天在浔阳江头听见的那曲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形容得太妙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问。”

  无欢盈盈地站起身来,按班行礼:“公子谬赞了,无欢愧不敢当。”

  明骥优雅地回礼,仍不住口地轻叹:“你应得到的,更难得的是在下竟有此荣幸得蒙姑娘青睐有加,竟能进入姑娘的闺房中聆听妙曲,在下真是受宠若惊了。”他故作轻薄地试探着:“姑娘盛情厚意,在下并非是不解风情的木石草人,怎奈家中管教甚严,无法徘徊花街柳巷多时。今宵一会,我们何不逢场作戏、虚龙假凤一番呢?”

  羞赧与悲愤霎时染红了无欢的脸颊,她万万也想不到幼时仁慈宽厚的大哥哥竟是薄幸无情的人,她冷笑着说:“无欢当公子是临危救急、义无反顾的大恩人,没想到公子竟当无欢是寻常歌楼酒女!既是如此,无欢也没话可说,公子还是请回吧,别让这污秽之地玷辱了公子纯白清净之躯。”

  明骥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她逐渐变冷、变白的容颜,内心闪过一丝酸涩。真是见鬼了,今晚他的感情神经特别敏锐,一再地叫他不要太狠心了。他神色凛然:“姑娘,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哼,多美丽动听的话啊,一句情不自禁就可以作贱我这个酒楼女子!公子,你又何必用这种花言巧语来玩弄我呢?你只要摆出你的头衔、权势、财富,我还有反抗的余地吗?”无欢自怨自艾,只盼转移他对自己的疑虑,但说着说着感怀身世飘零,连自己都要信以为真心酸落泪了。

  “无欢,难道你当真不肯原谅我的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吗?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他的目光深远而绵长,语音轻柔得如微风拂过平静无波的水面,在她心湖荡起了丝丝涟漪。

  明骥话语甫落,才发现这是他内心深处真实的感受。近三十年来的岁月,他首次惊觉自己可能爱上了眼前柔若飞絮又谜如幽谷的女人。

  “公子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总之是无欢命苦,此身已落红尘,难免公子会将我当成低三下四的女人。无欢书念得不多,但几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自是不敢奢望公子将无欢当成名门闺秀以礼相待,只盼——”无欢心如刀割,咬咬下唇才能把这番话说了出来:“下回再见面的时候,公子不是恩客,而我也不是歌女。”

  明骥心中一震,忘情地握住她举起酒杯打算一饮而尽的冰凉小手:“你这话简直让我无地自容。我乍见到艳美无双的你,就已惊为天人,此身此心早已不属于我了。一见钟情或许已被人用得泛滥了,但这话的确是我真挚的感受。”

  他深刻地剖白自己,感到她的手轻轻战栗,微微使劲打算缩了回去。他握得更紧了,无意间翻过她的手来,却发现那小手心极是粗糙,手掌上满是老茧与刀痕。他倏地绷紧了脸上肌肉,脸色也悄悄变白了。他竟没有拂起她衣袖一睹究竟的勇气,万一她真是那刺客,自己能狠下心来逮捕她吗?又怎忍心让她深陷囹圄呢?

  无欢甫被他柔情蜜意的话语熏得芳心大醉,脸色酡红,而不经意间见到他苍白的脸如遭重击般,一股揉和着震惊、怜惜、愤怒,和无比困惑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她的柔荑,她蓦然明白了,慌乱的她急忙在脑中编织着谎言:“无欢从小家贫,七岁被卖人‘红袖招’,八岁跟着嬷嬷学琵琶,手指常常弹到流血了还不能休息,非得练完整首曲子才能吃饭,长此以往,手就变粗了,倒让公子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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