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长辈如此夸奖,李显只好谦逊道:“唐老夫人过奖了,在下的胆子其实没有老夫人所想的那么大,若非贪生怕死,我也不会来求解药了。”
“哼。”她冷哼一声,问道,“阁下要逸花散的解药是自己服食还是为他人所求?若是阁下自己用,我可以解药相换令遐。若是阁下为他人所求,哼哼,唐门祖规,解药盖不外传,我身为唐门掌门,不能坏了祖训!”
“不敢让老夫人为难,这解药我是自己服的。”
“好。”她回头从四子的手中接过一个黑漆漆不起眼的小木匣,抛给了李显。李显打开木匣,顿时香气四溢,匣中端端正正的摆着一粒碧绿的丸药,晶莹透明。在这昏暗的夜色中令人眼前一亮。
“这就是逸花散的解药,现在服下之后,一天内你所中的毒即可解去。”
李显望着手中的丹丸,在夜色中闪烁着流光异彩,抬头环顾,四周人们的面容已在黑暗中逐渐模糊,朦胧中竟觉得有种非现实感。梦寐以求的解药,真的如此顺利就到手了吗?
唐老夫人一双鹰鸷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李显,而唐四爷的视线却始终集中在程令遐身上,盛满了关爱和担忧。李显转头望向程令遐,后者白净的脸上带着会意的微笑回望着他的后爹,似乎在安抚对方莫要为他担心。刹那间,李显羡慕之心油然而生,更又说不出的苦涩荡漾其中。他的母亲,一个阴险狠毒的女人,却是这世上唯一曾经用这样慈爱的目光注视他的人。宫廷的争权夺利中,母亲输了,也输去了自己的性命,而他,失去的却是这世上仅有的一个爱他之人。大千世界,他想找一个角落安稳的度过岁月,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了。
李显抬眼望着那对视的父子,朗声说道:“唐老夫人,唐四爷,这解药我服。令公子我却暂时不能放,待到我确定这解药为真,而我安然无事时,我自会放了他。如何?”
视线穿透霭霭的夜色,借着清凉的月光,李显隐约捕捉到唐四爷眼中的一丝慌乱,可是那慌乱一闪而逝,快到令他怀疑那是否是银白的月光反射下的片刻错觉。唐老夫人仍旧绷着脸,面无表情的说道:“老身如何知道阁下所中之毒一解,便会如约放回令遐?”
李显笑道:“老夫人说的没错,可是在下又如何知道这解药是真,能解我所中之毒呢?不过在下纵然有所怀疑,还是只能服下此药。一如老夫人纵然担心在下毁约,还是只能答应我的要求一般。”
唐老夫人的目光在李显和躺在地上的程令遐之间几番游离,终于咬牙道:“好,老身答应你。”
李显点点头,张口吞下了那颗丸药。然后在唐家二人的注视下像提货物似的提起程令遐,牵过马匹,翻身上马。一夹马鞍,正要绝尘而去,一直默默跟在唐老夫人身后的唐四爷突然开口道:“请等一等,你……究竟何时放回小儿?”
李显生恐事情有变,不想再多和他浪费唇舌,也不答话,一扬马鞭,跨下的宝马一声嘶鸣,奋起四蹄,扬长而去。身后,只留下一道扬起的尘埃,模糊了他的身影。
第三章
一夜狂奔离了孟陵城,第二天,腹部的黑斑逐渐散去,内力行滞的症状也消解,李显心中垂悬的一颗心逐渐放下。带着程令遐漫无目的的闲逛了几天,确定了再无毒发的症状,到了一处无名的小镇上,李显给了他些盘缠,放他回去。哪知程公子却言道,他从未离开过孟陵城,此番既是出来了,定要李显带着他好好游玩一番才肯回去。
“你不赶快回去,岂不惹的你后爹和娘亲空自为你担心牵挂?岂非不孝之举?” 李显晓之以义。
“没关系,我已经修书一封,一会儿托人送回孟陵,告诉他们我没事了。要双亲勿要为我挂念,我四处走走便回去。”
“那你的阿香呢?你不想念她吗?” 李显再动之以情。
“想啊,离别可以让爱情的味道愈加浓厚,所以我决定再多想念她些日子。”
之后,任凭李显舌若灿花,费尽心机,就是劝不动这位大少爷乖乖打道回府。李显负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灵光一闪,程少爷要学逍遥游侠纵情江湖,他却没有义务作他的跟班兼结账人。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当以先人哲言为向导,和他分道扬镳便是,何必管他程令遐要去哪里。
“既如此,恕我不能奉陪公子之雅兴了。”
李显说完,默默的收拾起行装。程令遐听了也不拦他,仍是坐在原处,轻叹道:“也罢,你走好了,我一个人去玩。反正我也没打算去太多的地方,逛逛北边的苏杭,溜溜东边的昆仑山,再看看西边的大海,还有南边的蒙古草原,然后我就回去。”
李显看看他一脸的兴奋期待,顿时右手抚上了抽痛的太阳穴。苏杭在南边,昆仑山在西边,大海在东边,蒙古草原在北边,居然一个方向也没说对!放他一人的话,李显强烈怀疑他是否能找的到家。不,应该是确信无疑回不了家。
“你走好了,既然你不肯陪我,我也不能强求。否则,不就与你劫持我为质逃脱孟陵的行为一般无二了吗?”哀怨的语调。眼中却闪着调皮的目光。
好像连胃也开始痛了。“你真的一定不肯回去?”
程令遐一脸夸张的决然:“对,我程令遐今生只立过两次志愿,一愿早日得阿香芳心,娶她为妻。二愿相陪兄台,共游江湖。”
“陪我?你说反了吧?是我陪你才对。”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一双乌黑的星眸闪烁着欣喜,带着笑意望向李显:“对了,相处了这么多天,你还从没告诉过我你的姓名呢?以后我们结伴而行,我总不能总是‘喂,喂’的喊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想要随口说出那个庸俗不堪的化名,双唇却在接触到程令遐期盼的目光时失去了原有的功能。欺骗别人并不困难,欺骗自己的心却是最难的。而程令遐就有着这样一双神奇的眼睛,似乎随时可以触摸到他人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秘密。欺骗这样的他,如同将自己的污秽暴露在银白广阔的天地之间,令人愧疚的无地自容。
“现在,我的名字叫二狗。” 李显犹豫的说道。
程令遐皱起眉头。这样的表情并不陌生,下面他该如每个听到过这个名字的人一样,裂开嘴嘲笑道“好俗气的名字”了吧?
“好-----有趣的名字。有新意,比我的名字好玩多了。你自己取的吗?”
程令遐笑了,红润的双唇翘起,勾勒出莞尔的一笑,“现在叫二狗,那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一狗吗?”
屏息凝视着他,李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不停鼓动。砰,砰,砰……一声又一声,似乎要冲破郁闷的胸膛而出。
李显依稀记得四岁的时候,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教他写了两个字:犯傻。李显问他,这可是市井民间的用语?他说,傻字单人旁,因为每个人都会犯傻,不分富贵或是贫穷,位高或是低贱。后来那个曾经手把手教他写字的小太监如何了?是已经死在了那场推翻我的宫变中,或是仍然默默的活在那个宫廷的一角?李显已无从知晓,可是他脱口而出的话语,他却用了十八年的时光才略略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