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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心愿,我想念能够实践。

  再不回医院去,冰冷,凄寒,一张张悉苦的脸。

  病人如斯信任我,我焉能告诉病者,医生也有软弱的时候?医生不能挽救人的生命。

  我常向我的同学引述这两句话:“上天主宰人的生死,医生负责收费。”同学们默不作声。



  同学间也有杰出人才,成就非凡。

  但我决定追寻我的快乐,做一个逍遥的小商人。

  我喜爱古董表。

  父亲说:“如果你真的考虑清楚。”

  母亲说:“何必呢?干巴巴的读了几年。”

  医科毕业并不容易,开始的时候,我也相信一辈子是医生,后来,终于明白,平庸的医生不妨少一个。



  能力范围内,不妨做自己比较喜欢的事,第一家店子开幕时,母亲说:“办不下去时,再回去行医也是可以的,是吗?”虽然担心,但她并不阻止,可幸的是,店子业务愈来愈好,第二家店子设在中环,老沈给我找了个名人来剪彩。

  “宣传嘛,一定要。”他说。

  那天拍了很多照,那位名人,著名的银行家,把他的明星女友也带来,这位全身古铜色的小姐,仰着伊士曼七彩的化妆脸。问:“什么时候开第三家?”

  我答:“计划中。”

  “在哪里?”

  “KINGSROAD。”

  她把嘴巴呶成小圆型,说:“英皇道很长,近北角还是鱼涌?”

  我答:“近ANTIFUARIUS,在伦敦。”是的,我第三家店子开在伦敦。表妹到纽约前,我的第四家店子开幕,她抵达时,看见我,开心不已,在店子里转来转去,说:“看古董表,不一定要到GALLERY了,我会带我的同学来。”

  她是一个愉快的女孩。

  但,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从不把她归入女朋友行列,除非有意娶她为妻,否则,我永不碰纯洁的女孩。

  尤其是亲戚。

  我跟沈礼道:“省得一生困扰。”

  老沈耸耸肩,他总是耸肩,我不欣赏这样式习惯,但出现在老沈身上,我又可以忍受。

  “朋友是旧的好。”老沈拍着我的肩:“段君,这个忙你帮定了。”

  “你要教我采访技巧。”我笑:“然后支付采访费。”

  “当然,早说过费用由敝社负担。”

  “要不要再到法国去?”我说:“下月我将因事到巴黎,如果因利成便,那表示我省回一张飞机票。”

  “哈哈!”老沈夸张地干笑两声:“阁下倒会计算,可惜水玲珑下周回港,逗留十八天,你有十八天时间游说好,为敝刊物提供独家资料。”

  “她真的会使你发财?”

  他眨眨眼:“把她的故事写出来,你将是全球瞩目的作家。”

  “作家这么容易做,显然无价值。”

  “试试看。”他语气充满挑战意味。

  我与老沈分了手,抱着一大叠水玲珑的资料回家。本周内要恶补。

  才进门,电话铃响了。

  这是秘密电话,意思是指有少数人有这个号码,我连忙接过,是母亲:“君,这么晚。”看腕表,凌晨一点。“我已打了多次电话,明早一定要回来。”

  “有重要事?”

  “接机。”

  我摸不着脑际,谁这么重要,劳烦母亲大人深宵来电话叮咛?我问:“何方神圣?”

  “大姐。”

  “她母亲是我的金兰姐姐,她便是你的大姐。”母亲道:“我与她母亲感情甚笃,她的女儿一如我的女儿。”

  “没听过有一个金兰姨母。”

  “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见她了。”母亲叹气:“明天慢慢告诉你。”

  “我该什么时候回家?”

  “八点,准时到,一起到机场。”

  我应着,母亲收了线。

  我把水玲珑的资料搁在一旁,先到浴室洗澡,母命不可违,得准时起床。

  岂料才躺下,电话铃又响。原来是表妹苹果。

  “喂!”声音清脆,一听便知道是谁。

  “表哥,你睡了吧?你的声音听来很精神。”

  “如果睡着了,这下子吵醒我,不宰了你才怪。”

  我最痛在熟睡中,被无聊的人弄醒,当然,苹果不是无聊的人,她是我的小妹妹,那在纽约“游学”的家伙。

  她嘻嘻笑:“来啊,宰了我,快来。”

  “小鬼,有事快说。”

  “没事不可以打电话来吗?”

  “九流电影的对白,小姐,别来这一套。”我夸张地打个呵欠。

  “这么烦躁,肯定身边无美相伴。”

  她又嘻嘻笑:“可有猜错?”

  “有美相伴,电话会被挂起来。”我笑:“避过你这等败兴的家伙。”

  “那电话不通时,便知道你身边准有人。”她幽幽的说:“我会明白。”

  这丫头。

  “有事请说。”

  “挂念你。”

  我轻咳一声,总比不搭腔的好。

  “你可有想念我。”

  “功课忙吗?”

  “不忙,我一天廿四小时有空。”

  我耸耸鼻子,暗叹一声,看来今夜难得安眠。

  苹果声音充满愉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顿了一顿,等候我的反应,我以极好奇的语气问:“什么好消息啊,快告诉我。”

  “你猜一猜。”

  我躺在床上,含糊的说:“快告诉我,心急死了。”

  “我很快和你见面了。”

  “是吗?”

  “你开心吗?”

  “开心,”蓦地想起,她人仍在纽约呀,我问:“怎么和我见面?”

  “我回香港。三天后。”她的声音很雀跃。

  “不要上学吗?”我弄不清楚。

  “请假,学校没问题。”

  “你哪家学——”最后还是把那个“店”字咽回去,转口问:“有特别事?”

  “有。”

  她不作声,分明是想我追问。

  惜睡魔已爬进体内,我拿着话筒的手快要垂下来,索性说:“坐稳机,拜拜。”收了线,把话筒搁起来。

  睡得烂熟。

  一定是酒精之过。

  老友碰头,总嫌千杯少。

  第二天起来,朝壁钟一望,天!九点。急急跳起。先拨电话回家,都外出了。

  暗叫一句“糟糕”,老妈一定十分生气。

  很快回到父母的家,用钥匙开了大门,屋内静悄悄的。

  开了一杯蜜糖茶,舒服的靠在沙发上,正盘算着如何应付母亲的教训。

  父母已接机回来了。我第一次见到赵翠薇。她的腮骨和颧骨都很明显,样子很有性格。

  “来,先休息。”母亲把她“扶到”沙发前。

  “王阿姨,你请坐。”赵翠微回身道。

  父亲道:“大家都坐。”

  佣人奉过茶母亲忙交代做点心。

  赵翠微一直呼父亲:“段叔叔。”

  对我,母亲道:“君,你该喊一声大姐。”

  “我倒无所谓,但赵小姐可能不喜欢那‘姐’的称号。”我笑,问赵翠薇:“是吗?”

  她大方的笑笑:“就喊大姐好了。”

  “叶兰可好?”母亲热切的问,叶兰是大姐的妈妈,母亲的知已。

  “就是身体差一点。”赵翠薇打开手袋,拿出一个信封,递与母亲。

  一封信和两帧照片。

  我俯过身去看,照片是同一个人,一个穿旗袍的年青女子,样貌与赵翠薇有几分相像,我知道,这便是叶兰。

  母亲看完又看,边读信件边掉泪。父亲移坐到她身边,手臂轻拥她的肩。母亲看完信交与他。他接过,默默的看,半顷,把信折好,交回母亲的手。拥着母亲的肩膊的手,紧了一紧,那是一种慰安,一种关切。来得那么自然,完全无须言语,一份细水长流的感情,做儿子的,也看得呆了。

  我轻轻的喊:“妈。”

  母亲伸手抹去脸上泪水,对一旁出神的赵翠薇说:“就住在这儿吧,反正有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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