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的一声:“阁下的功课尚未缴交,到老在管闲事。”
“答应了你的事,一定做。”我说着,在他点燃另一支烟前,走了。
机场上,见不着水玲珑。她和白冰乘另一班机吧,我有点失望。老沈没说什么,但他暗里左瞧右望的神情,我心里偷笑。
离港数天,母亲留下口喻:“姨母生日,不可以不来。”我最怕繁文缛节,唯慈母之命,不得不从。一看日历,忙拨电回家,母亲听到我的声音,高兴之余,少不免又怪责几句,说:“还好今天赶回来。”
姨父订了酒席,梳洗过后,我驱车到酒楼。
姨母牵着我的手:“你来得最早。”她与吾母感情甚笃,是一对好姐妹,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姨母很晚才生下苹果,姐妹俩曾悄悄研究,亲上加亲的可能,有时我想,苹果对我的“爱”,是来自从小的心理培养,这个心理,恐怕待她找到真命天子后,才会消失。苹果穿着短裙,蝴蝶般飞到我跟前:“表哥,倒是你先来。”她朝我背后望:“沈哥哥和张哥哥呢?”
“今天是姨母生辰。”老沈与张某跟姨母不熟,我道:“苹果生辰,他们一定来。”
她仰起小脸,“哼!”的一声。
“邀请的工作,应该由你做。”我笑笑,父母这时也来了,母亲身旁跟着越翠薇。看到我,父亲道:“尚知机,若母亲来了不见你,起码得受训三十天。”母亲白了父亲一眼,对我说:“有事没事也往外地跑。”
“你怎晓得他没事。”父亲站在我的一边。
我搂着母亲,笑嘻嘻,姨父、姨母迎上来。
赵翠薇一直微笑着,我喊了一声:“大姐。”
母亲道:“对了,好好招呼大姐。”
她和姨母交头接耳的走开了,父亲与姨父有共同朋友,不再理会我们。苹果也喊赵翠薇做“大姐”,看了我们一眼,独自走开。竟然不对我纠缠,奇怪。
与赵翠薇先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我说:“香港流行饮宴,都一般嘈乱。”
她并未留意我的话,却道:“令尊与令堂,是一对恩爱夫妻。”我点头:“姨父与姨母也是。”她叹息:“太使人羡慕。”
我默然。
她父母仳离,她也刚与夫婿离婚。
“这方面不知道是否也有遗传。”
“医学院里没有教。”
她苦笑。
苹果的花裙子又飘过来了,她左右各有一个人,张彦和沈礼,她家伙,真的把他们请了来,老沈还是和我一样,刚下飞机。
“作陪客。”老沈未待我开腔,已道:“张某的车子来接,我也是刚接到邀请。”
张彦道:“令表妹说:张哥哥和沈哥哥要一起来。”
“倒给足苹果面子。”
我拍拍张某的肩,介绍他们与大姐认识,再由苹果领着他们向姨母贺寿。
嘈嘈乱乱中有中国人的传统喜气。
这夜大家吃得很开怀。苹果一贯的多话讲,席散了,尚拉着我与老沈、张某去跳舞。
“大姐,游说他们一起去。”她对赵翠薇道。赵只浅笑,望着我们。
我夸张地打着呵欠,老沈在笑,张某还未来得及表态,手提电话在响,他按了钮:“是——还在喊痛?”他走过一旁,继续讲电话。
老沈对我说:“张医生太忙。”
“下次再陪你,好不好?”我对苹果道。她白了我和老沈一眼,叠着手,待张某收线。姨父摇摇头,道:“别妨碍表哥和他的朋友。”
父母也告辞了,张彦转回来,我迎接着他:“大医生,让我们坐坐顺风车。”也不理苹果欲说什么,向姨丈姨母说了“再见”,拥着父母离去。
一路上,张彦问:“段君,没有驾车来?”
“有。”我没好气:“怎么那么不聪明。”
他恍然,道:“也不怕令表妹难堪。”
“什么时候体贴起小姑娘来?”老沈侧起头,望他:“下次段君有难,让你去打救好了。”与我哈哈大笑。
上次我为了摆脱苹果,找了老沈来陪她,看来那次任务,他做得并不愉快。
张彦皱起眉,不答腔。
我问张某,是否要赶到医院。
他摇头:“已交代了护士处理。”
“到舍下小坐,有事共商。”
“很重要吗?”他看腕表:“明早有一台手术要做。”我气结,他又正色道:“如果一定要,我可以给你一个小时——老同学,别生气,我是一个专业医生,须对病人负责。”
“而且,早睡早起身体好。”一旁老沈搭腔,夸张地“唉”了一声后,说:“争取时间,张医生不容易有空呢,伯父伯母由我送好了。”
母亲没意见,沈礼召了车替我送父母及大姐回去。
张彦到了我的家。
电话录音机和讯号灯在闪动,按下录音带,对方却没有留言。
“这类人多不负责任。”张某笑。近年很少见他笑,这人,有职业性拘谨。刚坐下,便问:“何事可效劳。”
“一定有事要阁下效劳?叙叙旧可不可以?”
他道:“在下阅人无数,有准确度极高的敏感。”我舒服的摊坐在长沙发上,双手左右搭着椅背,跷着腿。他交叠着腿,望定我,道:“有什么事,请说。”
“是,医生。”我朗声答。
他居然点头,这家伙:“段君,如果可以帮忙,一定尽力。”
我吁一口气,说:“医生都肯守秘密?”他点头,我续道:“我爱上了一个女子。”他沉默,待我说下去。
“我是认真的,这回。”
“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个神色是:与我有关吗?说:“在下是医生,不是恋爱专家,而且只医肉体,不医心灵。”
我伸腿把他交叠着的双脚扫开,道:“我们是老同学了,别把我看作病人。”
“又不是大姑娘,唧唧唔唔的躲在深闺说心事,爱上一个女子有什么稀奇,谁没有爱过?段君,始终没有长大。”
我失笑:“我是两间跨国店子的老板。”
他摇摇头:“那不是代表成熟,那只代表运气好。”
我跳起,运气好,单是运气吗?我慢慢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回头,对我说:“别浪费侥好的运气,努力使事业更上层楼吧。”
我尚未诉说我的所爱,他却浇起冷水来:
“如果你是泛泛,我会跟你说,去吧,爱吧,享受你沉沦的痛快;但情况兄弟,让我告诉你。一切都是虚幻,别为没有保障的事费脑筋,让我们为有实质的工作而卖力吧。”他饮尽杯中酒:“事业不会把人辜负。”
我骇然,望着他,感情的创痛,原来尚未复元,几年前的事了,可见有些事情是一生一世的。
但他说来如此平静。
如果单看神情,谁也想不到他在说着百转千回后的经验,不再激情的张某,向我发出忠告:“勿为儿女私情分神。”
“你不再恋爱,不再结婚?”
“我已经恋爱过了,当然也会结婚。这完全是两件事。我已完成了一半,另一半,离开香港前我会做妥。”张某移民的事,我一早得知,他放下酒杯,正色道:“有妻有子,乐也融融,和每个成功的男人一样,我会有一个所谓幸福家庭。”
他的手提电话又响了,接过,交代两句,都是医院的事,一个手术后的病人吵得很厉害,一定要见医生,他必须赶去。“段君,你找我来,当不是只告诉我你爱上了一个女子,必另有所图,还是爽快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