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让酒精与音乐把我的心情平伏。
良久,悠悠茫茫,那熟悉的叹息声又来了。缓缓张开眼皮,对面坐着的,竟是熟悉的人,小小的发髻盘在脑后。
我惊喜:“陈小姐。”
她微微一笑:“还以为睡着了。”
“来了多久?”
“才到。”她轻轻的说:“你心情不好。”
“都看出来了。”我颓然。
“你一点也没有掩饰。”
“为谁掩饰?根本得不到垂注。”我很高兴见到她,她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温柔、容忍——酒后的我,话更多了:“满场显贵,谁对这小人物关心?”
“酸溜溜,为着谁来?段先生,你往日不是这样的吧。”
“我有挫败感。”
“因为想得到的玩具得不到了?”
“我妒忌那个男子。”对面前的她,我出奇的坦白,不能对同性说心里话,可以对这个异性说,她不会取笑,她明白,我道:“水玲珑把我的距离拉得很远,但肯让他接近。”
“人家是王子。”
“总有人比我好,总有人被她垂青,所以,我——”我灌了一口酒,陈望着我,道:“还以为你喜欢的,是白冰。”
持杯的手停在半空,擦着嘴角,我说出我的迷惑:“也许,曾经,但——”我知道,她心有所属。两位佳人心里,没有我的位置。
她掩着嘴巴笑:“暗恋。”
我也笑,摸了鼻子,道:“取笑我了?”她摇摇头,收敛了笑容,道:“我羡慕她们。”
“是的,她们值得羡慕,美丽、骄傲、慑人。”我说。陈小姐垂下眼,不做声,我放下酒杯,对着她,我的调皮又回来了:“性格是重要的,你有她们没有的优点,你不会予人压力。”
我说的,倒不是全哄她。平凡的好处是,可以使相处的人舒服。
她抬眼,思索着我的话。
我想起来了:“上次,水玲珑与我不欢而散,对负责相约的你,有没有责难。”
她摇摇头:“她不会责难我。”咬着牙,半晌,道:“想让我再为你安排?”
“可以吗?”我大喜,随即又想到:“她未必肯见我。”
“试试看,如果约会她能令你高兴。”
“太好了。”我俯身,握着她的手:“只要予我机会,我未必会输给那个人,那怕他是王子,你助我一臂,让我征服这个美丽而骄傲的女人。”她淡然一笑,点了头。
我送她回去。离开酒吧。经过花园,她指着五色幻彩、灯光变化的喷水池:“多漂亮。”我兴奋:“约水玲珑在哪儿见?”她站在水池旁,看水柱随灯光变幻,或高或低,我在她耳畔说:“只有明天,后天便回香港了,明晚,代我约她。”她低下头,不同的灯光在她脸上幻出各色颜彩,她也是一个好看的姑娘,此刻,我记挂着水玲珑的事,再三催促:“告诉我,你会代约什么时间?”
吸一口气,她抬头,朗声道:“这个时间,这里,段先生,你等她。”说罢,转身离去,头也不回,我上前:“让我送你。”
她不答腔。
酒店花园很大,走回大堂的路不短,她一路没有说话,就像生我的气但她怎会生我的气呢?她这样平和。我猛醒,一定是要赶在白冰她们之前回去,我打趣:“南瓜姑娘,让我看看你的鞋。”她毫无瓜,只往前走。
我们住的几层有专用电梯。她按了我楼上的一层,我问:“她们不让你出去?”她仿着我的语气:“谁对小人物关心。”脸色是和缓了,到达下榻的一层,回头对我道:“请回。”我知道她的避忌,也不噜嗦,只轻声提醒:“明晚。”她步出电梯,两旁各站了一个待役,向她点点头,又向仍在电梯内的我礼貌的微笑,电梯的门关了,我按钮,回到自己的地方。
也许是酒精,也许是有了“希望”,这一夜,我睡得很香。
大清早,老沈来敲门,问:“你的功课呢?”我说:“明天回香港,一定交给你。”
他皱眉:“你连水玲珑也没接近过。”
“我有我的办法。”我对姓陈的有信心,她不会骗我。整日的参观活动我和老沈都没有参加,倒是晚上宴会,不得不到,老沈说:“皇后多谢我们光临。”
“水玲珑与王子的一段情,回去一写,必定轰动。”我有点酸溜溜,指望宴会快点结束。
可是,宴会后王子尚有节目,水玲珑显然答应作伴,和他双双离去了。
看着他们上了专车,我像斗败的公鸡,没精打采。白冰走往接她的车子时,在我们的身旁经过,说:“要不要一起来,酒店附近有酒馆,聊聊也是好的。”
我正想问:“为什么这时不和水玲珑一起?”
沈礼已经问了,白冰浅笑,瞟我一眼:“无此需要。”
我待沈礼上了她的车子后,推说头痛,没有尾随。“喂!段君!”老沈在车内叫,我学着他平日动作,向他耸耸肩,上了回酒店的车。
在酒店的花园转了一圈,水玲珑不曾来。我心情落寞,走到酒吧,坐在昨天的位置,点了一份昨天的酒,无聊地饮着。
我望门口陈会不会来?她知不知道水玲珑爽约?还是,她根本没有替我约,枯坐良久,又心心不忿,看表,已过约定时间,水玲珑会不会改变初衷,赶来应约?
思潮起伏,只望幸运之神眷顾。我付过帐,再到花园去,远远已见喷水池光影热闹,水柱随着彩灯明灭,或高或低,但,池畔没有人。
哪儿有意外之喜?
我颓然,缓步池旁,见光彩变幻,水柱由高而下,落在池上,水声沙沙的作响,我俯首池水。
照不到人,只见圆圈灯影,水中散聚。
水声之外,仿佛又听到那熟悉的叹息。我没有回头。让我摆脱错觉吧。
然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了:“你迟到。”
我猛回头,是她。
我惊喜,“你来了。”
水玲珑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被彩灯映照,眼下有一抹朦胧的影,我看不到她的眼。她化妆很浓,头发半遮面,站在变幻明灭的水池旁,如一幅诡异的画。
真想区别她,是人是妖?
她微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花棚,那儿有张设计精致的长椅。
我恍然,她在那儿等我,她没有爽约,她一早已经来了。还以为她跟了王子出去。
总不成她一个人坐在水池旁等候。我带着谦意也带着兴奋,说:“这是我开心的一夜,自觉荣幸。”她嘴巴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面对我的美女,老天,我忽然又变得木讷了。她坐在水池边,侧身看着变幻的水柱。我在她身旁坐下,看的是她。
如此接近,我却无法看清楚真正的她,未能想像清水脸的水玲珑,是怎生模样。
“为什么一定要写我?”
“我答应了沈礼。”
“如果我不是蜚声国际的模特儿,你还会写我吗?”
“如果答应了沈礼,不论你是红是黑,我一样会写。”
“啊?”她抬起眼望我:“不是因为我红?”
“与我何干。”
“也不是因为我有魅力。”她低低的说,一如自语:“你只忠于朋友的事。”她没有说错,事实正如此。我根本不理会她是谁,我坦白:“沈礼说,想念我能成功,我答应尽力。”
“我根本不红,根本不出名。”她幽幽的说:
“所以你并不知道。真的扬名,是三岁小童也晓得。”
“太苛求了,连皇后宴客也请小姐做贵宾,不红,有这等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