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闷哼一声,却又不便发作,道:“购物,敝店有职员当殷勤接待。”
“我来找你呀。”她并无愧色。
蓓娜道:“不若进办公室细谈。”向我眨眨眼,又向店面扫视,意思是:“有何交葛,请勿在店面进行。”
我与姓陈的进入办公室。
她端端地坐在我面前,隔一张办公桌,活像初次上工的女生。我端详她,狠狠地看——这个捉弄我的女人。
她依然抗拒脂粉,一张俏脸干净清爽,身披薄毛衣,今次不是配布裙,是一条石磨蓝牛仔裤,随身带着的,仍是那个大挂袋。
现在的女孩子,天天缚紧肚皮,也得让自己花枝招展,谁会每次都挂同一个手袋?非常不礼貌地,我打量她。
她讷讷的问:“生气了?”
“你说呢?”我的证据不友善:“你只需选择帮或不帮,然而你却考虑骗或不骗。”
她垂下眼。
“虽然你选择了‘骗’,但我仍然守信,你的事不会向白冰提起放心。”
“以为这是我来的目的吗?”
“尚有其他?”
“我是可以不来的,但,还是来了。”她一顿:“致歉,专诚而来,我无心骗你,而是冰姐确曾告诉我下午四时的飞机。”
我不晓得该不该信她。
但见她秀眉轻蹙,楚楚之情,又不忍深责,毕竟,她是没有助我的义务的。
“下次我不会弄错。”
还有下次?
当然,尚有下次,我的脑海里飞快转过念头,要她协助的事仍多。
看着那张带着歉意尽显红的脸,我暗对自己说:“段君段君,你也真过分。”但,我的行动没有停下来,马上道:“可否另帮一个忙?”
她双眼瞪得老大。
我轻咳一声,道:“替我约水玲珑。”
她眨眨眼,道:“怎么老着我替你找人?”
这一问,倒使我有点尴尬:“谁叫接触那两位女士那么困难。”
“容易的,世上看不上眼了。”她忽地叹一口气,喃喃:“冰姐说的,从来没错。”
白冰曾经如此说?她太洞悉人的心理,尤其是男人。白冰,可知有一人想念你?
姓陈的站了起来,缓缓的说:“这就试试。”
“有机会成功吗?”我赶紧写了家里的电话在名片上,塞给她:
“如果说服了水玲珑,马上通知。”
她接过。
“如果不成功,我会电告,要是没电话来,明天晚上请到白府,九点,就约九点钟好了。”
“好。”我雀跃,忽然又有点担心,我道:“不会历史重演吧?”
“我不会选择‘骗’,一开始已没有。如果有,也只是迫不得已的误会。”她满有深意的说。
“对不起。我为刚才的不礼貌道歉。”
她淡淡一笑,开了办公室的门,离去。
两个店员目送她的身影,悄悄细语。蓓娜进来,笑说:“波士,这小姐神情惘惘,准是你不解温柔,教人好不烦恼。”
“别瞎猜。”我拍拍桌上的文件:“都签妥,尚有什么,快快拿来。”
“罗省有传真资料到,波士,你有意多开一家店子?”
我点头。
蓓娜学我平日的样子,吹一下口哨道:“跨国联营,平步青云。”
“小姐,你的形容词用得不太恰当。”
蓓娜耸肩一笑,把资料放在我桌上,问:“什么时候开幕?”
“地点未定,哪有日期,看市场资料也得花功夫。”稍后我会赴罗省,为第五家分店努力,几年间,事业有良好发展,说真的,我有几分骄傲。
“开幕的时候,找个名人剪彩。”蓓娜兴致勃勃,说:“找水玲珑,波士,她目下最红,名气界的天之骄子。”
水玲珑!我喃喃,想起刚离去的陈姓女子,但愿她成功。
一夜守着电话。
它一响,我的心便跳,天,别是她打来才好。第一个电话,是母亲:“老是不回家,也不招呼大姐。”她提醒起,家中有客人,此际心情紧张,神思不在,哪有空招呼客人?母亲咕噜了几句,大概觉得“吾儿没救了”,收了线。
接着是苹果,怕她滔滔,我支吾的打着呵欠,她“伤心”的,把电话挂断。
坐在电话旁,我笑,想起我的“男人守则”:当你坠入爱河,有两件事必须保密,愈爱那个,愈不要告诉她:你最常到的地方,你最亲近的老友。他日情海翻波,无论谁离开了谁,你都有回旋之处。要躲避,必须躲避得彻底。
坠入爱河,已作准备,刀枪不入,密不透风。
我有时是很滑头的。
时钟滴答,时间过去。
姓陈的没有电话来。
我兴奋,一整天开朗又紧张,拟下了多条“采访问题”,写好了,又觉得多此一举,成功的访问,是双方不感觉在做访问,该如熟朋友谈天。我没有告诉老沈,怕他担心,我失败了,他的计划也告吹。说真的,我也不是没压力,当别人极度信任你时,是一个极大的压力。
九点。
一分也不差,我来到白府。
晕黄的路灯下,我按铃。
闸门开了,我把车子驶进去。
收起了那腐化的繁华,白府显示了另一面,优雅而宁静。
佣人领我到偏厅,转入另一个房间,四壁是书,水玲珑在书房与我见面。
入门口处,有花架,盛着一盆植物柔柔青腾垂下,像一把秀发,腾上小叶,是一片一片的心。
“她叫婴儿泪”。低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回头,呀!她来了。
水玲珑盈盈一笑,缓缓进来。
我细细打量,她身穿ALALA窄身裙,脚踏JOANANSSACIS,脸上是仔细的化妆,她惯于这样会客?
轻轻的,她抚摸着下垂的婴儿泪,秀发披向右肩,左边粉颈于柔和的灯光下裸露,香气缭绕,我一阵迷惑。
她的目光与我的接触,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坐下,半靠椅背,双腿优雅的交叠,左手放在膝上,右手轻托颚下,十指修长,涂上寇丹,两手的无名指和手腕都戴了首饰。
我头一次这样接近,单独的面对她——这个传奇的女人,声音压得很低,冷若冰霜,一直未露笑容。
但,她是慑人的。
有一种教人无法转移视线的魅力。
“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笨拙地开场白。
她眨眨眼睛,算是答了。
“为什么她叫婴儿泪?”我知道她会喜欢这个话题:“她更像情人的心。”
水玲珑的目光移到植物上,眼中尽是温柔:“冬天,叶子会变黄,变了的情心,有什么好?”
她回过头来,低声道:“段先生对植物和很有研究?”
“不,除了古表,我对人体较有研究。”
她瞪大眼睛。
我道:“不是轻薄,而是:我本习医。”“你是商人。”
“是的,但,我读医,在医院里实习过,取得执照。”
“但你不做医生,是吗?”看见我点头,她道:“当年,为什么,选择学医,学成了又放弃。”
“当年,说来如此遥远,当年的选择不等于最终的结果,水玲珑,当年,你最初的选择,也是模特儿吗?”
她静了下来,半晌,悠悠道:“不是我选择,是我被选择。”
此刻,她望了我壁上众书。
“这儿的书,你都看熟了?”
“有空的时候,我都看。”她拨弄着秀发。
我点头。
“每个人都应该看书,书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总是默默地付出。”
她道:“在医院实习的时候,好不好玩?”
我苦笑:“你玩玩给我看,没有一天睡足六小时,病人抬进来,连脸孔也没看清楚,手术完了,第二个,在手术室还得拣好位置,稍慢,便被其他同学挤到外面去,看不到教授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