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狄喜芯慢慢拿下双手时,尹守缺的脸却绷得更紧。呈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原本那张娇俏生动的面容,而是她为了要拒绝求亲对象而常戴著的那张丑面具。
「为何戴著它?」
狄喜芯抓来羽被覆盖住自个儿后,又背向他,语带一丝挑衅地道:「因为我高兴呀。」
「你高兴?」尹守缺显然十分讶异喜于狄芯竟会用这种口吻回答他。
「既然我已经回京,当然就得继续扮演丑女。」而且在经历那件事之后,她说不定不用扮就很像了。
她极度黯然的神色,尹守缺自是看不见。
尹守缺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师父,该看的你都看到了,我很累,恕徒儿不送。」她强压下泪意,以最平淡又不会令人起疑的声音说道。
「啧,看情形,为师似乎很不受狄家人的欢迎。」这样也好,反正他本来就很乐意与狄喜芯撇得一干二净。
尹守缺含讽的说完后即挺直身子,转身欲离去。
「师父等等。」
骤然间,他为之失笑,因为他居然会为她这句挽留的话而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
他似乎也病了。
「师父,徒儿对不起你。」
啧,不错嘛,还懂得为自己方才那些该死的话道歉。
「我恐怕学不会师父那套软剑剑式了。」既然要断,那就断得彻底吧。
尹守缺一时间竟听不太懂她说此话的用意。他当然知道那套剑法对她来说的确是深了点,但她若有心要学,也绝非难事。
「剑谱跟软剑我都放在桌上了,请师父拿回去吧!」她略带鼻音地喃道。
尹守缺倏冷的眸光冷不防的定在他不曾注意到的圆桌上。果然,剑谱及那一柄银色软剑还好端端地躺在桌面上。
尹守缺表情难测的走近圆桌,脸上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忿懑与冰霜,他双唇抿得死紧,冷寒的眼眸不知为何而阴沉起来。
哼,原来是他多虑了。
「你确定不要?」他再给她一次机会,以免日后她说做师父的没度量。
「我很确定。」狄喜芯费了很大的气力才缓缓吐出话来。
师父大概也不想和她牵扯太多,所以她主动物归原主,他应该会很高兴才对吧!
「哼,既然你不要,那就把它们全扔了。」
喑哑的嘶吼完,尹守缺随即沉著脸迈步离去。
「师父……」
她这样做有错吗?
狄喜芯半坐起身,手不自觉地摸上自个儿的额角。好半晌后,她才又躺了回去,一脸空茫地将身子蜷曲在一块。
****
时值傍晚,南阳酒楼的二楼雅座不仅高朋满座,且热闹非凡,不过,就在一大票闲人雅士正在高谈阔论的同时,其中一桌的气氛却不怎么地好。
「四少,你的脸怎么臭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你家的丑小妹啊?」同桌友人替狄四少斟了杯酒。
「唉!别提她了。」狄四少一口仰干杯中物。
「我说四少,我有听说过一则挺可笑的传言,是关于你家小妹的。」
「啧,你们烦不烦呀!」狄四少以为他们又要拿小妹的丑容来作文章,故不耐烦地回道。
「不是那件事。我听说你家小妹去倒追人家玉面丞相喔。」友人碍于狄四少颜面,努力憋著笑。
年轻英俊的面庞瞬间一沉,若不是身边的友人见情势不对,赶紧起身压住他,他说不定就会怒得当场掀桌。
「四少,你先别气,这只是个传闻,自是不可信、不可信的。」友人急忙安抚狄四少。
狄四少重哼一声,再度仰头饮尽美酒。
「四少,玉面丞相就算是当朝大官又怎样,我们狄五小姐人品也不差呀,所以这消息八成是丞相府故意放出来的。」狄四少正在气头上,真话还是少说为妙。
「哼,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个姓尹的!」狄四少连连灌下不少的酒,以致意识愈来愈模糊,「我告诉你们,我小妹这回是真的破相了。」
狄五小姐早就破相了吧!「喔,四少这话怎么说。」
「她为了捡一把掉进池里头的剑,竟也胡涂地跟著跳了下去。这还不打紧,她的头竟好死不死地去撞到桥墩,结果额头破了个大洞,我们请了好几位名医都说恢复不了她原先的模样,注定会留下一块疤……」
屏风后头,一抹倚靠在栏杆旁的人影并没有听完狄四少的话,身形便已翻过扶栏,轻盈地飘落在地,跃往不知名的地方。
****
那抹优雅的身影在离开南阳酒楼后,便直朝狄家武馆奔去。
在夜色的掩护下,他悄然无声地跃过围墙,飞掠至狄喜芯的院落门前。
在他欲推门而人的前一刻,他骤然收手并闪身至一旁,房门被人由里向外推开。「唉,叫我把饭菜搁在桌上,那就表示小姐又不会用膳了。」狄喜芯的丫鬟云雀一边犯著嘀咕,一边把门合上。
待云雀走远,他又慢慢从暗地里走出,不过此时的他,似乎已没方才那般冲动。他的手有好几次举了又放,仿彿难以理解自己这一连串怪异的行径。
唉!
他总算晓得她为何要把剑还给他了。
终于,尹守缺轻轻推开了门,而屋内仅有一盏油灯摆放在桌上。
「云雀,你别再来烦我,我等会儿一定会用膳。」无奈的声音来自床榻。
由于他的步伐著实太轻悄,狄喜芯根本感觉不到一抹略微僵凝的修长人影已然欺向了她。
没听到脚步声,也没听见关门声的狄喜芯,有些狐疑的偏过首去,蓦地,她倒抽一口凉气,身子不由得往后急退。
「师父!」狄喜芯心头一窒,半惊半骇地直瞪向眼前的尹守缺。
虽然那盏油灯使他无法清楚地看见狄喜芯的五官轮廓,但那已结痂的伤疤,却如此明显地印在她的额角上,或许,就算盖了头发,恐怕还是会……
尹守缺几乎快失去了冷静。
他万万没料到,她竟会为了区区一柄剑,奋不顾身的跳进水池里。现在可好,伤到额角还算是好运,假使去撞到什么重要的部位……天那!他著实不敢再想下去。
师父怎么会来?
完了,她来不及戴上丑面具了。
那她额上的伤疤岂不就--猛然记起的喜芯连忙用手去掩住额角。
「不用遮了。」尹守缺粗声地喝道。
「师父。」他在气啥呀?
「你这个笨蛋!剑掉了就掉了,为什么你还要下去捡?」尹守缺濒临失控地大吼。
「师父知道了啊。」被他这么一斥,狄喜芯不由自主地揪紧羽被的一角,低首嗫嚅。
「为什么你那天不跟我说?」突如其来的,尹守缺一拳击在床铺上,震得整个床榻微微摇晃著。
狄喜芯的心因他这一击而跳得异常狂乱,她不晓得师父发起脾气来,会是这么地可怖。
「说呀!」尹守缺目光如利刃般地狠狠瞪视著她。
「我那天是……师父,你到底在气什么?」那天师父要离开时,她明明感觉师父仿佛是再也不会理睬她了啊。
「我是在气你、气你--」他寒著一张脸,怔忡不语。
该死的!竟被她这个问题给考倒了。
「师父,就算你嘴里说剑掉了就掉了,但我知道那柄软剑必定是师父的心爱之物,所以我说什么也不能弄丢它。」她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靥,闷闷地轻喃。
「你!」尹守缺深深吸气之后,才郑重地对她道:「喜芯,不管我有多喜爱那柄剑,它也绝不可能能和你的性命相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