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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难道你不需要反省吗?你是个自私的男人,你不断强迫她、干预她,你答应守住你和她之间的秘密,却背叛了她,失去她的信任!你能怪她什麽?

  这些谴责连连轰炸李弃的良心,就连他终於醉倒,也还在潜意识里折磨著他。李弃不知道他是在几日後回到青峰路的李家古宅,也不知道他把自己往床上一摔,浑浑噩噩又睡了几日。

  老藤根进进出出,踢他,推他,但他不愿醒来--就算他醒来,世界也不会变得更好。

  世界变得更坏了,李弃苏醒的时候,连太阳都毁灭了,天地一片漆黑,然而他瞥见床边立了个人,那人走到窗前,「唰」一声把垂地的锻蓝帘子拉开。



  李弃呻吟起来,遮住眼睛,白亮的阳光像刀子一样尖锐。原来银河系还是维持原状。

  「如果你现在意识不清,我改天再来。」他听见他母亲的声音。

  李弃把手从眉上移开,他是趴著的,脸孔往外歪,连枕头也没有。他母亲回到床前,一身宝蓝滚黑边的套装,脸上精细的妆,从他这角度看她,她十分挺拔,几乎和他一样高。她又是「好汉一条」了,除了这形容,他找不到更贴切的句子。

  「妈,」李弃用惊喜沙哑的调子说。「你的气色真好,想必你是熬过来了,我就是对你有信心--小豪也不至於承担太重的不孝之名。」他不怀好意的补上一句。

  兰沁脸上有某处在抽搐,但整体上,她是冷静的。「海军方面为小豪办了隆重的丧礼。」

  光是听到「隆重」两个字,李弃就差点向她恭喜。



  兰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李弃的姿势一成不变,她似乎不介意。她缓缓开口:

  「部长出院回家了,不过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他们家一脉单传,小豪这一去……」她只在此处稍有顿挫。「断了後,部长非常想不开。这几日我和他认真谈过,跟他拿了个主意,他很心动。」

  李弃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他太好奇了。一醉醒来,他发现这个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家人的女人,找他在开家庭会议。

  「我们让你认祖归宗,部长收你做义子,正式进我们家的门。」

  李弃看他母亲家看外星人,然後开口,「认祖归宗?我父亲姓郭,要认也是认他家。」

  「他郭家算什麽东西!」兰沁怒叱。

  哦,二十八年了,他母亲对他父亲依然心怀怨恨。那麽宛若呢?她会不会也对他来个二十八年的怀恨?她会不会也有个像他一样的私生子?这麽一想,李弃几乎像一只冻住的南极虾,痛苦的曲起来。

  「等到你和妹妹结了婚,有了孩子,两家的产业也都归你。」

  「慢著慢著,」李弃扶著宿醉发疼的头叫道。他突然对他母亲不再那麽有信心,也许她的精神状态仍未恢复。「为什麽扯上我和妹妹结婚?」

  他母亲理所当然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外头追求的人多,合格的却有数,有些她自己又不中意,你们两个一向相处得不错,给为一家亲,相当理想,部长也同意这样的安排。」

  事实是,兰沁心里打算得好--让李弃成家,藉婚姻的束缚,削一削他的浪荡性。况且收妹妹做儿媳妇,也便於对小俩口作掌控。

  没错,她的精神状态仍未恢复。李弃好像唯恐冒犯一个疯子似的,小心地说:「妹妹又不爱我。」

  「她没意见,」他母亲把手一挥。「妹妹很容易调教,你会发现她意见很少,配合度高,是个不会让人花太多精神的女孩子。」

  「所以你把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李弃问。

  他母亲跳过这个问题。她使用一种爱的教育的口吻说:「或许你对婚姻和财富的兴趣不大,不过我相信你不会不要名分和地位,你一个人浪荡这麽多年,不可能不希望安定下来,部长收你做义子,大家成了一家人,总算也是个圆满的结果。」

  好像在外浪荡是他自己设计的伟大计画!

  李弃抱头坐在那儿,没把充满惊异的脸抬给他妈看到。他母亲几时变得这麽了解他?他过了一辈子没名没分的人生,清清楚楚记得那种渴望被接纳的心,曾经迫切得像在淌血--他要一个身分,要一份尊重,要亲人的接纳,他可以拿一切去换。

  现在,他母亲在冷落、遗弃他二十八年之後,终於要给他一个家--他甚至还可以有一个爸爸!

  李弃低低的,低低的笑了起来,最後往床铺一躺,越发笑不可遏。

  他母亲不悦地问:「什麽事这麽好笑?」

  「我在笑我真是托小豪的福,他不死,我还没有这时来运转的一天--太妙了!」李弃笑得喘气。

  「这麽说--你同意了?」

  李弃一下止住笑,根慢地坐起来,一板正经回道:「部长夫人,我恐怕没这个福分,我不过是个私生子,你们收我入门,小心被我玷污了门望。」

  李兰沁站起来,稍事整理衣服。「你仔细考虑考虑,想通了,再来找我。」

  她很快的离去。很奇怪,李弃发现这一次,他母亲对他似乎有著空前的把握,临出门之际,她甚至对他一笑,彷佛在说--她抓住了他的要害。

  ☆ ☆ ☆

  把事情和盘托出之後,宛若垂著头,不能面对立凡。她晓得从今以後,她会遭到立凡的唾弃,她和立凡自小到大的感情,也会因此烟消云散。

  这是立凡出院回家两天的事,他们终於有独处的机会。家里其他三人,都因这段日子在医院固守太久,如今重获自由,都变得格外活跃。一早全不见人影。

  这天立凡忽然怀念起七○年代的音乐,宛若陪他坐在客室,始终忸怩不安,挣扎了许久,最後终於鼓起勇气把必须让立凡知道的事告诉了他。

  宛若没有推托是她一时胡涂铸下了错,也没有说她後悔,因为老天--全都不是!她心里只盼望,自已的行为不要对立凡造成太大的伤害。

  立凡唤她名字的时候,宛若打了寒颤,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她看见他脸上依然是兄长在安慰妹妹的那种神情,她内心所积压的苦闷、痛楚和惭愧全化成泪水,潸然流下。

  立凡把她搂在肩上许久。等她平静下来,他对她说了一番话。

  「哪个人没有走路跌倒的时候?我还记得我好几年前谈那场恋爱时那种胡涂劲儿!人的一生难免碰上一二回这种事情,不过我们终究得回来过平静的日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必须仰靠的毕竟还是未来。至於你,宛若,不管你发生过什麽事--我还是信任你的。」

  立凡原谅她,重新接纳她!宛若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比这更大的幸运。苗家再度兴致勃勃计画婚礼,虽然立凡主张缓一阵子,可是苗家夫妇一心想藉婚事来冲喜,二来也担心夜长梦多。这阵子所发生的枝节,委实让他们都怕了。

  宛若可以归入幸福的女人之列了,但是她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病症--她不时感到自己头重脚轻。

  她趁著二度婚礼之前回大学,处理一些暑假里的文件。她独坐在寂寥的研究室里,陡然间明白她头重脚轻的原因--因为她的心是空的,她的心被掏光了。

  於是在这四下无人的环境,不必有任何伪装,不必强颜欢笑,宛若再也压抑不住的痛哭流泪。泪水染湿她的十指,她震惊地望著双手,警觉到自己不能独处,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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