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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她的胃有病,妳家茶几就放了一 大盒瑞士着名的胃药。」

  玻璃柜里也叠着胃肠科的药袋,他忖想。

  约露没说话。

  接下来惟刚翻来覆去问的,尽是母亲和她的中国结。约露一 来纳闷,二 来不耐烦,不了解惟刚何以对她母亲的中国结这么有兴趣。



  三 天后,她怒气冲冲闯入他的办公室──她总算明白他的用心了。

  第七章

  不,她不明白,所以她劈头就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方惟刚?」

  他那忠心耿耿的秘书小姐也不明白,所以她气急败坏追进来喊,「梁小姐,妳不可以这样擅自进社长室!」

  惟刚兀自摇头。怎么女人总像油锅里的柳叶鱼,热油四 溅,滋喳作响?他慢条斯理自桌前回 过身来。

  「施小姐,麻烦妳上十 楼房间,帮我拿件干净衬衫下来好吗?」他说。



  施小姐愣了愣,觑那约露一 眼,还是照吩咐去了。

  「你趁我上班不在家,到我家骚扰我母亲,究竟居心何在?」施小姐一 走,约露顷刻大声盘诘。

  惟刚叹口气,巴不得手上有个锅盖。

  「回 答妳的问题,约露,」他平心静气的,「第一 ,我不是『趁妳不在』到妳家的,我视察纸厂,顺道绕到府上看看,其次,我也不是『骚扰』令堂,而是去探望她罢了,最后,我别无不良居心,只是关心──事实上,令堂对我的到访,似乎挺高兴的。」哦,母亲岂止高兴,母亲眉开眼笑,竟像个女学生似的雀跃,约露看得整个人心都凉了。方惟刚又是送花,又是送糖,更不知打哪儿弄来一 盒美艳绝伦的大陆五 色丝线,说是要给母亲打中国结用,把母亲一 颗心都收买了去。

  「你不是顺道,你早有预谋,你也不是关心,你是──」

  他是什么?约露无解。「我不管你到底有何用意,但是你别想对我们母女灌迷汤,我们不来这一 套。」「妳或许是吧,令堂可不见得。」他只是哂笑。

  约露切齿,只想刮掉他脸上得意的表情。

  「我郑重告诉你,方社长,她是病人,身心状态都不佳,她需要静养,不欢迎外人打扰。」「是吗?依我看,她稳定从容,身心问题都不大──就是生活太封闭了。」惟刚驳道。

  「她的人生遭遇莫大的不幸,不堪再受打击。」

  「她没有妳想像的那么脆弱,相反的,她相当乐观,对未来也有计画。」惟刚一 边动手解开衣扣,约露发现他白上衣的衣领前,不知怎地染了污──他不会是自己爬到车底去修引擎吧?难怪他要施小姐为他取衣。

  「妳知不知道她一 直盼着到医院做病童义工?她还想整理自己的作品开个展。」

  约露张口结舌。为什么妈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些?

  「妳不知道,」惟刚责道:「妳只知道把她囚禁在家,不许她接触外界,也不许外界接触她。」

  「我不是囚禁她──是要保护她!」约露叫道。

  「这不叫保护,妳一 味自以为是,不问她的感受。过去的不幸,她已经拋开,妳却抓得紧紧的,脆弱的是妳,放不开的是妳,无法面对现实的也是妳,不是妳妈。」惟刚脱去上衣,往椅上一 放,裸着上身,向她走来。

  约露面色泛白的,退了几步。「你──你信口开河,你根本不懂!」

  惟刚来到她跟前打住,低下凛冽的目光看她。

  「相信我吧,约露,没有人比我更懂。」

  他迫得好近,胸肌结实,体温袭人,约露本能地感到危险,便是想退却也退不得,她身后蛮横着一 张大沙发。

  「让她和我做朋友,约露,她需要朋友。」惟刚没有言明的是,他对梁母有份特殊的感觉──不单为着她与以霏酷似,更因她的慈蔼温婉,让他涌生了孺慕之情。「不行。」

  「那么让我和妳做朋友。」

  「门都没有。」

  这话答得太惊惶,太断然,露出一 线破绽。惟刚向她压境而来,嗓音却极低极低。「我觉得妳不是恨我──而是怕我。」

  「你在胡说八 道什么?我一 点也不怕你。」她头发着晕,她驳斥他,却也害怕。「是吗?」惟刚低问,双手轻轻搭上约露的肩膀,她的脑后发出逃命的讯号,怎奈四 肢不听使唤。

  「放开我,」她那声喝令,软弱软弱地。

  「害怕接受考验是吗?」

  「我不──」

  「好极了。」

  他一 把将约露拥住,低头吻将下去。约露抗拒着,像掌心中的鸽儿那么奋力,却柔弱得可怜,愈是挣扎愈是深陷在他怀里。他的吻太激越了,她的意识开始迷离,宛然坠入一 个无法自拔,无法醒来,也不愿醒来的梦魅里。

  她不知道惟刚是什么时候撤离的,他的嘴移开了,额头是靠在她眉上,醉人的唇饮过后,惹起吁吁的喘息。而她蜷伏在他臂弯里,手儿发抖地按着他的胸膛,随他强旺的心跳上下起落,她的双唇留下丝丝通电般麻麻的感觉,如梦未醒。

  房门突敞,施小姐手捧衬衫站在那儿,张着一 口足可撑下一 只吉时满意汉堡的大嘴。约露嘤咛蠕动,意图要挣开,惟刚却不松手。

  「衬衫放在椅子上就好,施小姐,妳可以下去了。」他用沙哑的嗓音道。施小姐只犹豫了那一 下,似乎体认到眼前一 幕是她所无能为力的,于是匆匆放下惟刚的衬衫,退了下去。

  门一 关上,约露便抬起她那圆方方的鞋头,重重往惟刚的小腿骨一 踢。惟刚大叫一 声,撒手放开她,颠簸倒退。这女人不能以柳叶鱼等闲视之,他靠桌低下身去揉那倒楣的腔骨,痛切地想,他也不过是在电影里才见过有鬼脚七 这类人物。「妳非使这种狠招不可吗?」他问。

  「不告而取谓之贼。」她挺立在那儿,义正辞严道。

  惟刚慢慢打直身子,瞇眼看她,「告诉我,我取了妳什么?

  ──初吻是吗?」

  好在他们之间隔了有段距离,而鬼脚七 的那双脚毕竟不是伸缩式的。约露俏生生地涨红一 张脸,愤而旋身欲去。

  「约露。」惟刚喊住人。

  她的手停在门把上。

  「请妳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我们做朋友的事。」

  「你去死吧!」

  她冲出办公室,他在里头纵笑。

  ***那的确是她的初吻。像这样一 个吻,有一 场灾难便开始了。

  对镜梳发时,她会突然发起呆来,与人交谈到一 半,她一 霎就忘了辞,写篇稿子,她少说也要顿挫三 十 次──顿下来脸红,心跳,冒冷冒热,忽惊忽怒,无奇不有。世界已经变了,施小姐竟一 副的若无其事,约露想和妈谈谈义工和个展的事,自己却是没头没脑的恍惚。这是女孩对她的初吻该有的正常反应吗?问题是,这不是正常的初吻,为着吻她的──是她立誓为仇的男人。

  于是到最后,约露的恼羞便转成了怒。

  惟刚无耻,而她可耻。他既是仇人,便无权吻她,而她既被仇人所吻,就不该一 遍遍回 味他的唇,他的吻,不该去梦想与他舌齿的厮摩,体气的相亲,不该为了他这样的坐立不安,神魂颠倒──不该的,不该的,不该被他一 吻即成如此。

  姊姊的泪已经淡去了,但她的血还是殷红的。方惟刚──他不是作弄了梁家命运的人吗?她的快乐不是失算在他手里的吗?就算她不为姊姊恨他,也要为自己恨他。约露拚着把伤口割深,把恨意宕开,好在她和惟刚间架起一 道势不两立的高墙。但没有几天,她又冤家路窄的与惟刚碰上,这才骇然发现他说的一 丝也不差──她不是恨他,而是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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