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朦胧,只见点点寒星透映着灿亮的光芒,增添了几分迷离惆怅的意境,却更见苍穹的美丽奇幻。
他轻轻推开窗户,任微凉的夜风轻拂面颊,他的衣袖随风而摆,让他没由来的颤了一下。
他甩了甩浓乱的黑发,却甩不去胸中万马奔腾的思绪——孤独、绝望慢慢辗过心头,他昂首一口饮尽杯中的威士忌,任辛辣的酒汁烧灼了他的心,扯痛了他泊泊淌血的伤口。
他微瞇起眼,向远方望去,但见灯海一片,辉映出一副绮丽殊胜的夜宴图。
夜宴?他凄楚地掀动嘴唇,一腔酸涩灼热他的双眼,心头的寒意更深了,他喃喃低吟苏轼的一阙词:
我欲乘风归去
唯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他倏然闭上眼,又倒了一杯酒,快速而迷茫地灌入喉咙,任痛苦细细地啃噬着他,让他无一刻安宁,无一处不痛入心扉。
可怜的秦羽轩,枉费你思之念之,为伊饱受煎熬,却偏偏换来薄幸无情的臭名。他凄冷地摇晃着杯中金光闪烁的液体,大有人生至此,天道宁论的悲切。
他想起诗人陆游对唐婉那份无可言喻的痴情,睑部的肌肉都紧绷了。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烧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难道他跟思薇正如陆游和唐婉一般注定要以悲剧收场?一辈子活在思念和无边无际的悔恨中?!
敏芝,枉然你的一片苦心,你大概也猜不到我跟思薇如此无缘吧!
他扭曲着脸一筹莫展,他怎会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必须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嫁给别人?
人生还有比这更令人扼腕的憾恨和讽刺吗?
这是他身为秦家第三代单传的继承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他的父亲秦伯航为了巩固壮大秦家的事业,不惜抛弃自己最钟爱的女人,娶了土财主的独生女,也就是他的生身母亲。利益所趋的婚姻关系,让他从小就生活在双亲淡漠疏离的冷战中,一直到他母亲抑郁而终,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改善过。
然后,同样的故事又在他身上重演,为了挽救久大信托的财务危机,为了不让白发苍苍的父亲临老还得面临牢狱之灾,他必须义无反顾的接受方正藩,一个白手起家的华裔巨商的支助条件——娶他唯一的独生女。
他早该知道身为秦家事业的接棒人,在感情上他并没有自主权,而这也是他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迟迟不敢向思薇表明心意的主要因素。
天晓得,当她考进政大,正在法律系研究所攻读硕士学位的他,是以怎样欲拒还迎,乍喜还悲的心情面对纯情美丽的她。
她就像一朵初绽蓓蕾的玫瑰,明艳照人,娉婷丽质,浑身上下充满了摄人心弦的光华。要抗拒她的美丽,忽略她含情脉脉的迎睇,要具备怎样坚毅不拔的决心和勇气啊?!
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去武装自己,眼见她明眸中的失望和落寞,天知道,他心痛得几乎把持不住自己,所有伪装出来的冷淡客套几近瓦解——
若不是他出国深造在即,她喝了酒,泪眼汪汪的向他倾吐心中的愁苦和爱意,她怨他的无动于衷,恨他的麻木不仁——望着她珠泪盈盈,狼狈又伤感的愁弱模样,听着她那一番喊自内心深处不加掩饰的深情,他的自制力崩溃了。他激动莫名,心痛万分地搂紧了她颤抖的身躯,让积压在心底的感情如汹涌的浪潮,排山倒海地冲出理智的堤防。他带着贪婪而怜惜的感觉,深深地,紧紧地捕捉住她柔软轻颤的唇——
他蓦然闭上眼,不忍再让回忆折磨此刻不堪一击的心。热浪涌进眼眶,他一口气饮干了杯中仅余的淡褐色液体。
愁肠百转中,电话铃响了,他深吸一口气,步出阳台,从床头柜上抓住听筒:
「喂?」
「羽轩吗?我是杜奕霆,你快来长庚医院,你爸爸在家里昏倒了。」
他的心脏一阵紧缩,恐惧吞没了他所有的感觉,他喃喃问道: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在你家跟他谈公事,他突然就不舒服,脸色发白,接着就说胸口疼,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昏过去了。」
他握着听筒的手微微颤抖,好一会,他才理智的作了决定。「我马上赶来医院,你等我来。」他挂了电话,立刻开车前往林口长庚医院。
在急诊室门口他撞见满脸焦急的杜奕霆。
「怎么样?我爸他情形如何?」
「已送到急症室了,医生正在诊治,他们怀疑你爸是冠状动脉硬化。」
杜奕霆的话敲得他一阵头晕目眩,半晌,他才艰困的发出声音,颤声说:
「怎——会突然这样?他——有危险吗?」
「不知道。」
气氛顿时沉重起来,他们两人心情阴郁地守候在急症室门外。秦羽轩颤悸地点了根烟,恐惧和愧疚布满在他那张俊逸的脸上。
「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秦伯伯会熬过去的。」
「如果他有什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他痛苦地紧抱住自己的头颅。
「不要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羽轩,你爸——他迟早会了解你的苦衷的。」
「我就怕老天爷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就像——」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我和思薇一样。」
杜奕霆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你的苦难总会结束的,一切都会否极泰来的。」
他抽了一口烟。「是吗?」
「别这样意志消沈,你没听说过黎明来临前的天空总是黑暗阴沈令人觉得绝望吗?」
「只怕——我是走到了冰山的一角,永远见不到明亮灿烂的阳光。」
「羽轩?」杜奕霆震动了,他从来没有看过秦羽轩这样万念俱灰,意兴阑珊的神态。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悲观沮丧?」
「我——」他正思揣该怎么向好朋友形容他此刻心灰意冷的心境时,却发现急症室的门开了,他惊惧焦虑地迎向一脸凝重的医生。
「医生,我爸他——」
「我怀疑他患有冠心病,他自前的情况不太好,还没有度遇危险期,我们仍要观察。你们暂且稍安勿躁。」医生见秦羽轩扭曲的脸,不由安慰地拍拍他。「你放心,现在医学很发达,令尊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迟疑了一下。「原则上我们是不太赞同,但为了让你安心,可以破个例,但只有五分钟,五分钟后你必须离开。」
「谢谢。」他深吸一口气,迈开铅重的脚步跨进了急症室。
看见苍白憔悴的父亲他的情绪霎时崩溃了,热泪夺眶而出,自责和害怕深深戳刺着他满目疮痍的心。
他颤抖地握住秦伯航垂在床缘的手,内心疯狂吶喊着。「求您要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只要您能渡过难关,我愿意拿我的生命做交换,我愿意接受上苍任何的惩罚——」
站在病房门口的杜奕霆目睹此景,不由眼眶湿润了。
☆
不理睬杜奕霆软硬兼施的劝阻,秦羽轩固执地守候在深切治疗室,眼睁睁的盯着病房门口,像个忠心耿耿的守门员。
「你疯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是铁打的身体,可以不吃不睡?你这样牺牲自己的健康,你爸爸也不会马上醒过来。」杜奕霆生气的谴责他,他简直拿秦羽轩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