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尴尬,乃娟挑了一位女医生,正如她选妇科医生一样,一定拣女性,不是忌男医生,怕难为情,而是避免不必要麻烦。
医生名宇叫刘易宙。
一听,就知道大人对这孩子有寄望,先给她一个别致好听的名宇。
乃娟只叫乃娟,比较普通。
约妥时间,准时到达。
原来刘医生是个妙龄女子,年纪体态与她相仿,两人应该谈得投契。
不过,乃娟是求助者,她是心理医生。
一见面刘医生便说:“吴小姐,你脸色比较差。”
“一定是没睡好,噩梦频频。”
“可有打鼾?会影响呼吸,氧气不足,特别疲倦。”
“或许有,我不知道。”
“吴小姐独居。”
“正是。”
刘医生冲一杯茶给乃娟。
“好香,混有甚幺?”
“叫欲望花,紫色,喇叭型,十分芬芳,你喝一口试试,可以消滞解暑。”
味道例与普通红茶无甚分别。
刘医生看着她,“脸色差另外一个原因,是晦气,运程欠佳。”
乃娟诧异,“你相信这个?”
“是,运道差之际,做甚幺都有阻滞,走路都会得摔跤。”
“那不过是小意外,穿双防滑的鞋子也就是了。”
刘医生微笑,“吴小姐,你很自信,这是好事。”
乃娟说:“没有疑难杂症就不会来你处。”
“你本身是婚姻辅导员?”
“是,教训人多了,自己也来听教训。”
刘医生微笑,这次,若有所思,精神有点恍惚。
两人都是专家,他人情绪上细微变化,均留意得到。
“吴小姐,说说你烦恼。”
“噩梦连连,更时时梦见已去世的外婆。”
“甚幺样噩梦?”
“与敌人见面,需装作十分大方地应酬,心中苦闷。”
“呵,同生活一样。”
“赶不上车,不知车站在何处,回不了家。”
“这表示彷徨。”
“电话打不通,或是记不清号码,有时,整架电话烂开来。”
刘医生说:“这是日间与人沟通有问题。”
乃娟说下去:“跌落悬崖,蓦然惊醒。”
“吴小姐,你不像是做这种梦的人。”
刘医生自书架上取出一本书递给乃娟,“送你参考。”
那本书叫“详梦:一千种”。
刘医生说:“你目前心情欠佳,可以讲我听为甚幺吗?”
“我孑然一人,深觉寂寞,又因误会,与自己喜欢的人决裂,想与他修好,又下不了台。”
刘医生笑,“我还以为是甚幺新鲜事。”
“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很彷徨。”
“愿意接受催眠治疗吗?”
乃娟苦笑,“我性格拘谨,不能那样豁达。”
“试一试。”
乃娟鼓起勇气,点点头。
刘医生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说:“闭上双眼,放松下来,你已经回到家了,我们都在这里照顾你。”
这几句话像魔术一样,使乃娟松弛,皱着的眉头摊平。
“请告诉我,为甚幺穿看灰色衣服?”
乃娟轻轻回答:“自小把我养大的外婆三年前已经去世,我正守孝。”
“三年不太久了吗?你可试穿淡蓝或是卡其色,看上去比较精神。”
“不不,我对外婆怀念。”
“父母呢?”
“我不认识他们。”
刘医生一怔。
“他们一早离弃我,各自结婚去了,自三岁开始,就没见过面,印象模糊。”
刘医生恻然,这虽不能解释一切,却也使人知道,吴乃娟流露孤芳自赏,并非无因。
“这是你心底秘密?”
“我无刻意隐瞒,当然也没天天挂在嘴边。”
“可有向朋友倾诉?”
“好友王碧好知我身世,世上很多人比我惨,自怜无益。”
“你憎恨他们吗?”
“父母?不不,外婆待我极好,我应满足。”
“可有男友?”
“我喜欢一个叫李至中的人 --- ”
这时,电话钤忽然响起来。
杂声打破了乃娟的催眠,她睁开眼睛,“咦,我说到哪里?”根本不记得曾经接受催眠。
“吴小姐,你心理状况正常,不过略有抑郁。”
“略有?每天早上都唉声叹气。”
“信不信由你,这是都会人通病,当你找到伴侣,有人分担悲与喜,一切会改变。”
乃娟不语,谈何容易。
刘医生问:“你心目中已经有人?”
乃娟点点头,“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我看这误会很快消除,你俩会得开花结果。”
“刘医生,你又好似一个预言家。”
“我依常理推测而已:你个性沉实,又有足够智能,一定会得排解自己的纷争。”
乃娟笑了,看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
可是刘易宙医生忽然提出要求,“吴小姐,我也有问题请教,关于我与丈夫之间 --- ”
啊,能医者不自医。
“别客气,大家讨论一下。”
“我们结婚八年,有一个七岁女儿,两年前,他决定往外国工作,从此家里像单亲家庭。”
乃娟坐起来,正视这个严重问题。
“他到何处工作,是否薪优?”
“泰国,”刘医生轻轻叹口气。
如果是美国又还好些,至少人一我八,辛苦一点也值得,或是耽在那边,妻离子散,为着一本护照,也还可以说得过去。
现在为的是甚幺?
世上到处都有工作,怎幺会到那里去,目的只有一个逃避。
刘易宙惘然,“他可是逃兵?”
乃娟点点头,刘是心理医生,心中有数。
“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大的歧见,两人都缺乏勇气面对,权且拖延,最可怜的是孩子,谁照顾她?”
“我需工作,她由菲籍女慵理料。”
“不能长久如此,你是知识分子,应当好好尽速处理此事。”
“你说得对,吴小姐。”
“你们之间的歧见是甚幺?”
刘易宙想一想:“金钱,他丢了一份优差,又投资失误,家庭担子落我肩上,所有账单由我支付,压力相当大,所以龃龉渐生……”
“你埋怨他?”
“他日夜自怨,老在嘴上挂着从前如何风光,使人难以忍受。”
“你是心理医生 --- ”
“他不愿就医,他有狂躁症初期症象。”
“为甚幺还不分手?”
刘易宙苦笑,“人不在,无从商议。”
一走了之,的确是好方法。
“请他回来,不能再拖下去,孩子很快长大,失去的童年永远失去。”
“他说他有他的工作。”
“一切事都分轻重先后,那是很坏的借口。”
刘易宙沉默。
乃娟忽然问“刘医生,你收入不错吧。”
刘易窗点点头。
“刘医生,请恕我多嘴,金钱是生活中不可缺乏原素,但不叫因利失义,既然你独力可以应付经济,请勿吝啬。”
刘医生低下头,“我不是小器金钱。”
“那是为甚幺?”
“我不愿与一个不能照顾家庭的男子一起生活。”
“你思想封建。”乃娟老实不客气指摘她。
“是。”刘易宙承认。
“这是一层心理障碍。”
“我看不起他,生活也没有幸福。”
乃娟已无话可说。
“那么,”她说:“分手是你们唯一出路。”
“吴小姐,你说话斩钉截铁。”
乃娟答:“你我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两人在一起,最重要是自己那一关,谁付帐,谁做家务 - 谁劳苦功高,谁坐享其成,胡涂荒谬,都不是问题,关起门来,只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即可,但是,有一个不愿意,关系便难以维持。”
刘易宙不住点头。
“你那现代女性智能刚强外表下有一颗传统小女人的心,事事嚷男女平等,但是又坚信男人应当承担家庭责任。”
刘易宙胀红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