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不知他对她有特殊感觉。
乃娟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利家亮俊美的身型上。
这时,同事们一涌而入,“恭喜恭喜,乃娟,请客吃饭。”
立刻有人奉上鲜花,还有人拍照,都叫乃娟汗颜。
乃娟打开荷包,把所有现钞取出交给清心,“包我身上,多除少补,大家高兴。”
清心取过现钞,“所有人跟我来。”
走剩一个人,房间立刻恢复宁静。
是魏华。
“只升你一人。”语气不大友善。
乃娟说:“我运气好。”
魏华说:“新主任是我表姐。”呵,是来施展下马威。
乃娟答:“那多好。”
“她行事比较公正。”讽刺得不得了。
“一定,一定。”乃娟唯唯喏喏。
魏华哼一声,出去了。
乃娟松口气。
第八章
她斟一杯冰水喝。
一个早上,竟发生那么多事。
升一级,薪水不过多千儿八百,不过,正如江总所说,办事说话论级数,这一级不能以金钱衡量。
临走之前,他升她职。
喜欢一个人,口说无凭,这个老好人终于也付诸行动。
乃娟再也没想到她会凭男女关系升职,抑或,是她表现优良?
别人会怎幺想?她问心无愧,她循规蹈矩,做事本分,绝无取巧。
下班时分,乃娟接到利家亮电话,“请到医院大楼正门接我。”
“马上来。”
算一算,他已经近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身为朋友,应该做些清淡菜式给他充饥,但乃娟极少入厨,她盘算一下,只会做一锅白粥。
她先赶到相熟的上海菜馆去买了几个素菜才到医院。
利家亮在门外等她。
他说:“车子拋锚,拖进车房。”
开门七件事忽然打了过来,吃的用的 - 都得张罗,坏了买新的,旧了得换,俊男美女,金童玉女,一遇上生活这魔咒,立刻打回原形,成为凡夫俗子。
“你且用我的车
“不用,家里会派车过来。”
乃娟接了他往家里驶。
“肚不饿吗?”
“转头,他已经侧着头睡着。
他头发蓬松,一下巴全是胡髭,换转是乃娟,三十小时不眠不休,也变成疯婆子。
利家亮不再是泳池里她那个英伟得难以形容的偶像。
到了家里停车场,有相熟邻居多事好奇地走过来张望。
“吴小姐,是你的男朋友?”
乃娟笑笑,不出声。
利家亮睁开眼睛,对牢那探头进车放肆得离谱的中年太太“唬”地一声,那太太受惊一退,头碰在窗框上咚一声,吃痛也不敢声张,逃着走。
乃娟诧异,“这是为甚幺?”
“讨厌。”
“何必与之计较。”
利家亮也意外,“你的器量也太大了。”
乃娟微笑,“我以为你最怜惜老太太。”
利家亮却说:“做人要有原则。”
“是是是。”
不眠不休的他未免急躁,乃娟不想与他争辩。
到了楼上,乃娟连忙张罗,她找出压力锅煮白粥。
又问利家亮:“你没带须刨,如不介意,我有现成的。”
“是吗?”
乃娟取出粉红色女装剃刀给她。
他笑,“不!男人怎可用这个。”
“构造功能完全相同。”
“不不,下一回难道借你浴巾浴袍?”
乃娟怔怔地坐下。
这人狷介,像古时那种书生:寝不言,食不语,肉割不正不食。
乃娟笑笑,“随你。”
他跟到厨房,“咦,你用压力锅?”
乃娟转过头看着英俊的他,“粥可是要用一只大沙锅慢慢熬三个时辰?”
利家亮噤声。
“还有,”乃娟说下去:“不喝茶包,用紫砂茶壶冲两煎龙井,松木 ( 木 + 台 ) 凳实在粗糙,最好是紫檀或红木明式家具,混合纺怎可做床单被褥,非得纯埃及棉纱不可,专雇两个女慵做洗熨……做人细节最重要,可是这样?”
利家亮怔住。
“由此可知,你从未打算到第三世界客串无国界医生。”
找到他的缺点,乃娟十分高兴。
“你是富家子,谁也不会怪你,自小一定有专人服侍,所以你知道好歹,不比我这种粗人,甚幺都穿,啥子都吃。”
利家亮轻轻说:“我也吃汉堡。”
“对,大酒店咖啡店用白瓷碟子盛出用银刀叉吃的那种,侍者还问你要几成熟。”
“你想说甚幺?”
乃娟微笑,“多沟通一点才谈恋爱,是明智之举。”
“我不会要求别人同我一样。”
“一次在游轮上,一对年轻英国夫妇问我:『你们有何名胜区?』我答:『逛弥敦道吧,最多纪念品』,他们笑了,『卖甚幺? T 恤?』,我反问 T 恤有何不妥,他们笑得更厉害:『我们古板,我们不穿 T 恤』,我实在忍不住这种嚣张,因此说:『英国人若把洗熨衬衫时间精力省下,学大家穿 T 恤,也许科技经济都会有希望进步』。”
利家亮明白了。
他叹口气,站起来告辞。
乃娟没留他。
她不敢留他,门不当户不对,高攀不起。
她打算工作到六十岁,已知无暇致力生活品味情趣细节,必需一切从简。
利家亮出身富裕,意向刚刚相反。
一锅粥煮好了。
换了是李至中,不知会吃得多高兴,他们两人都似鲁宾逊,随遇而安,大饼油条、粗茶淡饭,已经感恩。
这可爱的人在甚幺地方?
他才不会指着子女功课挑剔说:“笔画错了,重写,咦,算术一定要足分”,还有,考上英美名牌大学,为家长争面子。
同利家亮这种性格的人在一起,自讨苦吃。
乃娟坐下来。
她忽然问自己吴乃娟,你想同自己说甚幺?
啊,两个人的适配是一种内心感觉,而不是一种视觉,千万不要因满足视觉而忽视感觉。
她是要夸大利家亮与她不配的感觉,证明他俩不可能进一步发屐。
因为她的心胸早已为另外一人占据。
那人是李至中。
得到一个这样的结论,乃娟大吃一惊。
她一个人坐在露台发呆。
稍后 - 助手雷清心拨电话来,“吴小姐,我就在附近,可否到府上说几句话。”
“有重要的事?”
“我向你辞职。”
乃娟呵一声,“上来慢慢说。”
雷清心到了,脸色慎重,比平时成熟,白忙中还带了一盒糖果。
乃娟问她:“吃过饭没有,肚子饱了才好说话。”
她把几个素菜取出招呼清心。
清心老实不客气吃起来,“呵,麻油香极了。”
乃娟最喜欢这种随和的人。
“为甚幺好好地要嚷辞职?”
“就换老板了。”
“那也不过是另一名上司,你只管做你的事。”
“这人不同别人,是个一等一难缠的女人。”
“我也听说了,会不会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家母退休前也是公务员,曾经在她手下办事,是她劝我另觅新职。”
“呵,这幺厉害,是令堂同事,那么,年纪不小。”
“是呀,本来这一两年就该退休,却又批准她延期。”
“升得那样高,总有点办事能力吧。”
“吴小姐,她有个绰号,叫细 ( 女 + 麻 ) ,你可知为甚幺?”
细,是粤人口中小的意思, ( 女 + 麻 ) ,则是祖母,小祖母?乃娟不明白。
“细 ( 女 + 麻 ) ,即是爷爷的妾侍,老爷子与元配都已辞世,这个妾侍仍在,动不动端架子,要求与下一代当家的对话,她辈分高,又曾经受宠,你说,子孙们如何消受?”
乃娟骇笑,“如果她是宠妾,那么,谁是这个老爷?”
“前朝的英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