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来这里的客人,多半是轻浮好色的淫虫之辈,但,也不乏懂得怜香惜玉,风雅俊秀的绅士名流,像宁阳侯狄云栖,就是一个打著灯笼都找不到的金龟婿,偏偏,你不懂得抓牢他,还让给他给飞了,”胡嬷嬷一脸懊恼的说到这,跟著,喝了一口香茗润润喉咙,又滔滔不绝的继续敞开话匣,“这倒也罢了,跑了个宁阳侯,还有个英姿飒爽,出手大方,家世不凡的唐傲风,谁晓得,你一样不当回事,还让他有机会拐了大明公主,当上了驸马爷,也当上了全国最有身价的钦命要犯,白白丢了到嘴的肥肉!”
彭襄妤闻言,只是但笑不语,捧茶轻掬,而听得耳朵发麻的巧儿却忍不住开口澄清了。
“嬷嬷,你有所不知,这宁阳侯与唐门少主同我们小姐感情虽好,但只限兄妹知己之情。其实,我们小姐早就有意中人了。”
“哦?是那家的名门公子?他来过咱们这里做客吗?”胡嬷嬷可好奇了,一脸兴味地直追问著,“我见过他吗?他的人品如何?比得上狄侯爷、唐公子吗?”
彭襄妤不胜羞恼的红了双颊,她不客气的暗瞪了巧儿一眼,慌忙向胡嬷嬷提出否认,“嬷嬷,你别听巧儿胡诌,我才没什么意中人呢!”
胡嬷嬷老于世故,一见彭襄妤那副乍羞还嗔的娇羞样,心中有数。“襄妤啊,你若害臊,不便明说,嬷嬷我也不勉强你,只希望你好好把握,别再磨磨蹭蹭,空度了芳华。”
“不是咱们小姐爱磨磨蹭蹭的,是那个吹箫公子太过温吞,都已经二年多了,他光会对著小姐的香阁吹箫传情,什么也不做,我看,再这么拖延下去,咱们……”为主子叫屈的巧儿还未及说完,心绪翻腾,有苦难言的彭襄妤,已不胜尴尬地沉声打断了她。
“巧儿,你若再胡言乱话,别怪我这个做主子的翻脸无情!”
巧儿见彭襄妤脸色阴沉,只好不情不愿地封上嘴巴,忽忽不乐地坐在一旁,当个不胜委屈的闷嘴葫芦。
胡嬷嬷见气氛不对,赶忙笑意盎然地打著圆场。
“襄妤,你别跟巧儿生气,她也是个忠心的丫头,偶尔犯错,也是情有可原,不是么?”
彭襄妤牵动嘴角,强挤出一丝苦笑,“嬷嬷言重了,我并非和巧儿生气,我只是……唉!”她心烦意躁,局促不安地止了口,对于她和吹箫公子那份似有若无,乍隐还现的情丝牵铙,她实在是有著一份难以厘清,难以言诉的甜蜜与窘涩啊!
胡嬷嬷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肩头,“你甭苦恼了,我不做个强人所难的饶舌婆啦!姻缘天定,一切老天自有安排,像你这般品貌出众,冰心慧颖的女孩子,还怕找不到有情有义的如意郎君么?”说著,她自我解嘲地努努嘴,“都怪我没事瞎操心,弄得你们主仆心绪不佳。”正待起身,准备离去时,一个穿著艳红色罗衫,花名翠红的艳妓,莽莽撞撞地跑了进来,大惊小怪地对著胡嬷嬷穷嚷道:
“嬷嬷,不得了,又有怪事发生了。”
“什么怪事?瞧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胡嬷嬷一脸失笑地斜睨著她。
“你还记得十天前来闹场的那个湖广按蔡副使江震岳吗?还有那个打伤小喜子的杭州阔少陆绍鹏吗?”
胡嬷嬷颇有余恨,颇有余悸地点点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这两个粗鲁不文又盛气凌人的空心大老倌,见不到襄妤,就大发雷霆之怒,又砸东西,又揍人的,临走前,还不忘恶言恶形地撂下狠话,要找人拆了我的迎翠楼,害得我惊魂难定,赶忙差人去打点高知府,让他多关照一点!怎地,他们这两个烂蹄子又来找麻烦了?”
“不是,他们是来赔罪的,而且,还带了切结书和二叠白花花的银票呢!”
胡嬷嬷一脸惊诧地扬高了眉毛,“你是说,他们和杨朝安那厮一样,都备了厚礼,专程派人来咱们这赔罪?”
“对,而且,他们附上的银票面额很可观呢!朱总管吓了一跳,说什么都不敢收,而他们派出的家丁却执意要咱们收下,一伙人在那推推拉拉的,至今仍没个结论呢!”翠红表情丰富,叽叽咕咕的陈述著。
胡嬷嬷和彭襄妤主仆却听得啧啧称奇,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怪哉,莫非是有贵人暗中相助?”胡嬷嬷攒眉思索著,“这个人会是雒?是宁阳侯狄云栖吗?还是那个下落不明的唐傲风?”她喃喃自语,又跟著摇摇头,“不对,他二人,一个在北京,一个不知去向,怎么可能帮得上忙,难道真是菩萨显灵不成?”
“我看是他们八成是坏事做多了,撞了邪!”翠红煞有介事的接口道:“据说,他们在咱们这逞凶斗狠,要玩威风,打道回府之后,个个都像发了癫,得了失心疯的人一般,一会哭,一会笑,神智不清地闹了几天之后,才虚软无力的回过神,并赶紧差人来我们这赔罪致歉呢!”
胡嬷嬷的表情更加错愕了,“真的假的?瞧你说得又悬疑又诡异,害我愈听愈玄,愈听愈迷糊!”
“你甭费神了,管它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于我们有益无害,我们何不落落大方欣然接受呢?”翠红一脸娇悄的笑道。
“接受?接受什么啊!”胡嬷嬷目光犀利地白了她一眼,笑骂道:“你这丫头就爱钱,见人家捧著白花花的银票上门,你就心痒难耐了?”
“哎呀!嬷嬷,”翠红半带娇嗔,半带矫情地挽著胡嬷嬷的胳臂,“不拿白不拿,人家爱摆阔,克大佬,你就甭惺惺作态了嘛,你拿整数,我吃零头,咱们皆大欢喜,不是挺好的么?”
胡嬷嬷摇摇头,半真半假地轻拧了她一下,“你啊!财迷心窍,所以,急著拉我下楼,帮你留住财神爷,免得朱总管故作清高,断了你的财路,让你夜里难眠,心如刀割啊!”
翠红老大不依地獗起了小嘴,“嬷嬷,你取笑我啦!我这是为你挣钱,用心良苦呢!”
胡嬷嬷卷起珠帘,和翠红且行且语地笑道:
“是啊,是啊!多谢你的用心良苦,要是咱们迎翠楼的姑娘都像你这般精,嬷嬷我还有啥搞头,不如早点关门大吉!”
“哎呀!嬷嬷,你误解我了,其实……”翠红扯著胡嬷嬷的衣袖,又娇又媚地耍起赖来,很快地,两人便在你来我往的舌战中,离开了彭襄妤的绣楼“媚香阁”。
☆ ☆ ☆
胡嬷嬷和翠红离开之后,巧儿见彭襄妤黛眉轻颦,一副若有所思,惆怅难欢的模样,她也不敢多言,便托著茶盘,轻手轻脚地卷帘下楼,留下静谧清宁的雅室,议彭襄妤有独自咀嚼和凝思的空间。
而彭襄妤满怀落寞地端坐在琴台前,突然有一种想要操琴狂歌的冲动,于是,她低垂粉颈,深吸了一口气,调弦拨琴,弹起了《昭君怨》。
幽幽琴声有如山林深处淌出了一条清溪,弯弯曲曲,汨汨而流。水色清冽,水势迂回,透映著千般愁苦思念,万般凄楚缠绵。
丝丝缕缕的凄切幽怨之情,尽付于抚琴吟唱的律动中。
弹著,唱著,她感伤于自己那飘零的身世,感伤于她和吹箫公子那份妾身未明的情丝纠葛,如泣如诉的幽怀,如慕如怨的情衷,在婉转哀沉的琴韵中,表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