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襄妤震愕地张大了一双美目,“老爷爷,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
老者慈霭地捻著须髯,尚未说话,窝在厅外,不甘寂寞的冷墨却已掀开了门帘,笑意盎然赶来插上一脚。
“彭妹妹,让我来为你解答迷津吧!这位老爷子是我的干爷爷,而他与展靖白那个口是心非的浑小子,凑巧有那么一段不为人知的深厚渊源,所以……”
“墨儿,你少说二句吧!赶快去把他找来吧!”老者挥手打断了冷墨的话,一脸郑重地嘱咐他,“是时候了,一切都该浮出台面了。”
冷墨掀掀浓眉,“好吧!既然干爷爷心疼,我就去把那浑小子带来,免得他悲伤过度,醉死在芜湖堤岸!”
☆ ☆ ☆
连续三天,展靖白都枯坐在芜湖河畔,失魂落魄地捧著酒坛,大口大口地豪饮著,试图把自己灌醉,醉得不省人事,不必忍受著那种穿胸透骨,沥血心扉的痛苦。
他跳下芜湖之后,拚命泅水,在浪涛汹涌中奋不顾身地搜寻著彭襄妤的芳影,努力泅著,一前一后拨动著双手,和大自然的力量抗争著,直到自已筋疲力尽,再也泅不动为止!
他神色黯然地上了岸,目光呆滞地坐在湖畔的一块岩石上,痴痴傻傻地盯著幽深的湖水发愣,希望上苍怜悯,出现奇迹,给红颜薄命的彭襄妤留条生路,别再度残忍夺去了他用整个心魂去挚爱的人儿!
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然而,三天了,一望无垠的芜湖除了偶尔飘过的船只外,并无任何异样,等得柔肠如绞的他,只好步履沉重地走到一间临湖而筑的酒肆内,抱著一坛一坛的酒,坐在芜湖岸边,不死心地等著一丝一毫的奇迹。
当冷墨找到他时,他的神智仍相当清楚,清楚地知道此刻的他,没心情和他抬杠说笑。
冷墨察颜观色,也不跟他要嘴皮、兜圈子,只是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我要你跟我走,去见我的干爷爷。”
“我没心情见任何人!”展靖白浓眉纠结地回绝道。
“你不想知道我的干爷爷是谁?”冷墨不徐不疾的问道。
“不想。”展靖白又饮了一口酒,眼睛笔直地盯著湖水,看也不看冷墨一眼地断然拒绝。
冷墨微挑起一道剑眉,“那你想不想知道彭襄妤在哪里呢?”
展靖白浑身一震,他锐利地凝眸盯著一脸诡谲的冷墨,“你知道她在哪里?”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夹杂著太多太多再也压抑不住的感情。
冷墨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唇,“等你见了我的干爷爷,他自然会告诉你彭姑娘的下落!”
于是,展靖白毫不迟疑地抛开了酒坛,十万火急地和冷墨赶到了休宁城外的连清村。
☆ ☆ ☆
展靖白随同冷墨走进了那栋外观古朴简单的房舍。
一个满头银霜,身形魁伟,穿著一龚绛青色长袍的老者,背对著他们,伫立在前厅的一扇半敞的窗台前,好似正望著窗外的景色,陷入一片无言而复杂的凝思中。
当他听到冷墨轻微的招呼声,慢慢转过身时,展靖白却受到了莫大的震撼,他万万没想到,冷墨口中的干爷爷居然是他的外祖父蒙古大汗达延汗。
长年来积压的思念之苦,和那股再也抵挡不住的孺慕之情,汇聚成滚滚浪涛,一举冲垮了展靖白的感情堤防,让他心神激荡,眼眶发热,霍然下跪,语音哽咽地喊道:
“外公,不肖孙儿梦璞向你叩拜请罪!”
达延汗眼中也浮上一层薄雾,他赶忙趋前,激动地抱著展靖白的身躯,“好孩子,我的乖梦璞,十六年了,咱们爷孙俩终于见面了……”
“外公……”展靖白眼睛湿润地反抱著达延汗,语音嘎哑地诉说著自己的歉疚,“请你原谅我,我不敢去找你,不敢和你联系,实在是有著情非得已的苦衷……”
达延汗怜疼地抚摸著他的头,“外公知道,外公完全能体会你的处境和用心……”
冷墨在一旁看得满心感动,眼眶亦微微发热,但,外貌冷峻的他,却和展靖白不同,是个看似冷漠倨傲,实却幽默风趣,不拘小节,灵动顽皮的游侠儿。
不似展清白,虽然温文儒雅,不时面露微笑,但,却常给人一种遥不可及、深沉难测的感觉。
这会儿,他见达延汗和展靖白两人祖孙相会,演出了热泪感人,英雄气短的画面,不由促狭地摸摸鼻子,半真半假的打趣道:
“干爷爷,你是蒙古大汗,是铁铮铮的男子汉耶,能不能请你老人家收敛一下,若让旁人瞧见了,大嘴巴的传回蒙古,你老人家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达延汗闻言,一边扶起了展靖白,擦擦眼角的泪痕,一边还不忘板著脸数落起没大没小的冷墨:
“你这小兔崽子,说话愈来愈没分寸了,连我你都敢调侃,是不是屁股痒,要我抽你一鞭才舒坦快活啊!”
冷墨龇牙咧嘴地抗议了,“哇!干爷爷,你好偏心哪,找到了‘湿’外孙,就不疼我这个劳苦功高的‘干’孙子了?”
“我不疼你,会把寻找梦璞,暗中帮忙他的机密任务交予你去办?”达延汗失笑地斜睨著他。
“原来冷兄是受了我外公之托,暗中襄助我的?”展靖白恍然说道。
冷墨掀掀浓眉,“除了我干爷爷,天下之大,谁有那个本事叫我为他奔波卖命啊!”
“冷兄的隆谊盛情,展某不胜感激!”展靖白向他拱手施礼,由衷地致上他的谢意。
冷墨却装出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咿呀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当初,我在徐州帮你打架救美,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仁兄,小器得连个茶水钱都舍不得出,怎么今儿个倒正经八百的跟我打躬作揖了?不把我看做是惹人嫌的程咬金了?”
展靖白微窘地抿了一下唇角,还未及出言辩解时,达延汗已出面为他解困了。
“墨儿,你明知道他处境艰难特殊,必须隐藏自己的真性情,你就别鸡蛋里挑骨头,找他的碴。”
“哇!干爷爷又替湿孙子打抱不平了,我看我这个快要被打入冷宫的干孙子,还是识相点,看牢自己的舌根,省得一回蒙古,就被偏心的干爷爷赶到呼伦贝尔牧牛!”冷墨矫揉造作地喳呼著。
“别插科打诨了,我与梦璞有正事要谈,你一旁静静坐著,别抢著插花搅局!”达延汗正色提醒他。
冷墨耸耸肩,挑了张靠墙的斑竹椅坐下,庄谐并作的掏掏耳朵,“好吧!你们爷孙俩尽管口沫横飞,长篇大论吧!我这个碍眼的干孙子就坐在这儿当壁虎,不再饶舌,洗耳恭听便是!”
达延汗对他的促狭顽皮,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他迳自拉著展靖白的手坐下,一脸关爱的询问道:
“梦璞,当年血案发生的状况你还记得多少?你是如何大难不死?继而被东初老人收为弟子的?”
展靖白微敛著盾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诉说著那一段隐藏在他内心深处,沾满血泪的悲痛往事。
“自从爹辞了役部侍郎一职之后,便带著我与娘,及所有家丁奴婢离开了香山的府邸,南迁到孤山的别苑定居,当时我才六岁,是个好玩又有点不甘寂寞的孩子,孤山风景虽美,虽有人间蓬莱之称,但,我没有年龄相仿的玩伴,镇日面对必恭必敬的奴仆,殊觉无聊,所以一有空,我就偷溜到后山腰的翠心湖去玩,拿著爹的鱼钧,学大人们钓鱼。”他微微一顿,双手恭敬地接过达延汗递来的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