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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再推好不好?”我几乎在恳求。

  她不置可否。

  她似乎对群体生活一点兴趣也没有,来读书是真的来读书,其他一切都不理。

  听说功课是一流的,据她同班同学说,永远是全班之冠,但是她有她的“成年人”生活,不与我们混。



  一日下毛毛雨,地下泥泞湿滑,我走下山坡时因者杜鹃花开得实在灿烂,贪眼,踩到一颗石卵,滑跌在地上,栽了一个大筋斗,女同学看了捧腹大笑,我挣扎着起身,一旁伸过来一只仁义同情之手。

  我一抬头看,竟是尹白,太意外了。

  她?照说她应该冷冷一笑,自行而过,甚至头也不抬,直行直过才是,怎么会这么好心?

  她说:“反正你们这种老布牛仔裤,有没有泥巴也看不出来。”

  女同学见到这样,便散开。

  我笑说:“花开得真好。”



  “后生小子,也缓篝意花开花落?”她问。

  我无意中总算得到一个与她并行的机会。

  “不小了,廿三岁。”我说:“你呢?”

  她很大方的说:“刚刚卅。”

  “外表看上去跟我们没什么两样,”我很老实的说:“不过态度上有很显着的分别,主要是你划了一条界限。”

  “即使我跟你们一样大的时候,也没有你们这么开怀。”她微笑,“你们这一代幸运得多,那时候我们中学毕业便要出来找工作,只有极少数幸运者才可以直升大学。”

  我问:“是因为经济关系吧。”

  “嗯,一半是。一半是因为那时在恋爱,无心向学。”她笑。

  没想到她忽然说那么多,我意外之余有点惊喜,什么都需要时间,终於她肯把我当作朋友。

  “真不幸,”我说:“我要回家换衣服了。”

  她说:“明天见。”

  我把她归入面冷心热的那一类。人年纪大了总没有年轻时那么冲动,做事多少有点保留,事实上她并不是一个隐藏的人。

  就这样,我毫无保留地倾慕看她,但表面上越装越密实,连妹妹都觉得她以前过度疑心,以小人之心,度错了君子之腹。

  我最欣赏尹白的懂事,从不争无谓的意气。把一切都看得很淡,当然,她一定也有奋得要紧的事与人,只是我们接触不到她那个阶层。

  她看着什么?感情?那个漂后硕健的男朋友?抑或是大学文凭?不过很难从她嘴里套出什么来。谁企图接近她都被她挡驾,除非像我这样,以大公无私的姿态出现。

  我的演技是越来越逼真了,我慨叹,居然可以把感情深藏不露,板着面孔在她面前做人。而她居然也相信我是一个纯洁的小朋友,与她在一起,就是为了要做那个运动会。唉。

  情人节那天,我送她一复神秘花篮。我并没有具名,单是倾诉了心意,附着一封短笺,上面写:“希望可以有一日,对你倾诉我的感情,面对面,而不是写信。爱慕你的神秘人。”

  送出花篮之后,我安乐很多,抱着手等看她收到之后的反应,我要加紧演习演技,不使她者出真相才可。

  我不是愚弄她,我只是不想她知道我倾慕她。一晓得之后她便会疏远我,但是我又禁不住不在情人节送她花束,多么矛盾的心理。

  她收到花之后,虽然不对我说什么,但是看得出对我格外留神。那是一束惊人的玫瑰花,全部卅六朵,全是雪白的长茎纽西兰种,花了我一个月的零用。

  我像没事人似,并不避开情人节这个话题。

  我说:“什么节日都有,圣诞新年、着阳端午还不够,还有这些噜嗦的小节。其实要送花,平时也可以送。不过尚不及农历年那么无聊,哗,例如派钞票,真疯狂得彻底。”

  她淡然说:“我是什么节都不过的。”

  “真的?”我不相信。

  “正如你说:要庆祝何必选日子。”她说:“只要有心情,管它是不是十三号星期五。”

  我笑了。她的心情一直不怎么样,我从来没看她大笑过。

  大胆的问:“是不是还为过去那段感情烦恼?”

  “什么?”她睁了睁眼,“不是不是,”摆手,“我不是新近离婚的,我离婚有十年了。”

  我松口气,“那根本是八百多年前的事。”

  “是吗,可是那一方面显然不这么想。”她忽然说。

  “他仍然爱你?”我冲口而出。

  “他仍然恨我。”

  我虽不明白,仍禁不住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由爱生恨?”

  “人类的感情是很复杂的,特别是男女感情,千变万化,要解释,也可以说得上来,不过何必呢,当然各执一词,互相丑化对方。”她笑,“我还不至於无聊到这种地步。通常的情形是这样的。如果甲方痛诋乙方,那不外是因为甲认为乙方目前的生活比他好,记住,是他认为。”

  我说:“即使比他好,那也与他无关,那是十多年挣扎的结果。”

  “人很少会那样想。”她仍然微笑,笑容很苦涩。

  我实在不忍再追究下去,我改变话题:“我打算租室内场地,你认为如何?”

  “什么,信还没有发出去?什么都有限期,你要当心。”她假意吓我。

  我有点百感交集,人的年纪大了,事事复杂起来,再也不能过单纯的生活。日子累积,成为我们的生命,谁能天天看守着自己,不去认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有时因为自己寂寞,更有时因为同情他人的寂寞,往往后患无穷。这些巨袱都积紧起来,我们都得背看它走路,越来越着,越来越多,像办公室里储藏的死文件夹子,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才好,虽然永不翻启,但事情发生过,铁证如山。

  谁知道呢,也许十年之后,我的生活还要复杂。

  也许到那个时候,我已经胶笏三次婚,有两个不同母亲的孩子,本身又做投机生意,天天生活在惊涛骇浪里,不得超生,多刺激。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另一条路,找个温顺的女孩子,娶了她,做公务员,低声下气等升职,风平浪静等孩子念大学。

  听说性格控制命运,我不认为我会走第二条路,至於第一条路……我也不知道,一切是注定的,走什么地方是什么地方,身不由己的成份居多。

  但是尹白永远不能像我们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上遗是事实。

  她心事着着,心中走有说不出的苦。

  但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有一张天生不显老的面孔,白皙的皮肤、妹戳的眼睛。运动会预赛,她也来了,穿套运动衣,头发束一条马尾巴,看上去也只有廿二三岁模样。

  以前我觉得女人一到三十便好算是伯母级,发胖、吱喳、无知。现在面对尹白的三十,目瞪口呆,开始觉得人生三十才开始这句话,倒不是一味哄人的。

  预赛完毕,她请我到她家小坐,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很熟络,所以更加自然。

  她的家布置得很素净,一尘不染,没有一件多余的家愀,我们商讨了一些细节,问题便转人私人方面。

  她说她不会跳舞,我说我不相信。

  “真的,我很少出去跳舞,”她说:“从中学直接走进社会,哪有兴致。”

  我讶异,“只要你愿意,一定有肯教你的人。”

  她沉吟一下,“那么就当我没愿意好了。”

  这当中又有什么故事?我没敢问,反正是题外话。

  “来,我们出去跳。”我说:“我教你。”

  “我情愿在家操练。”没想到她有这个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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