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琦的决定完全正确。
孔武有力的司机扶起他,把他抗到背上,姿势熟练,一言不发,走出大门。管家向三和至歉,“对不起,打扰了,他打破毁坏了什么,请寄帐单到刘关张律师行索偿。”他们邓家已为子孙设计了一整套应付程序。
管家掩上门,与司机及大官一起离去。
三和说:“屋子里全是大麻味,你不如到我家休息,明天才找人来收拾。”“收拾?需要重新装修。”
“也好,万象更新。”
世琦说:“我不想打扰你,我去住酒店。”
三和陪她找到一家五星酒店,只得总统套房空着。
三和伸个懒腰,“哎唷,累得走不动了,我就在客厅睡沙发。”
世琦微笑,“三和,你真是好人。”
“什么?”
“你可是怕我自杀?”
三和不悦,“我没那样说过,别把话硬塞到我嘴里。”
“你放心回去,我没有勇气伤害自己。”
三和拍拍她背脊,“世琦,加油。”
“三和,你也是。”
三和回转。
第七章
到了家,只见杂工还在收拾酒瓶、拖地、扔垃圾。
订婚却已取消。
戏言。
儿戏。
戏弄。
人们形容不正经、荒诞、欠长久的诸事,都加一个戏字,可见戏行是多么飘忽。电话铃铃的响起来。
不知是谁,大约是王星维吧,活泼地把荣宅电话铃声调校成著名的恋曲:我如何开始,告诉你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意外的讽刺,具喜剧效果。三和轻轻问:“哪一位?”
“三和,世琦怎样?平日文静的她忽然发起疯来,叫人担心。”
“星维,是你?多谢关心,她无恙。”
“我十岁的侄儿都比邓灼明成熟。”
“星维,你与世琦本是一对,你又那样关心体贴她。”
“三和,我俩情同手足,但是断不会走在一起。”
“你好像一早肯定。”
他没有回答。
“休息吧。”三和挂上电话。
更衣后,电话又响起来,再次唱起爱情故事。
三和以为仍是星维。
那边却是同事欧阳。
“欧阳,夜深了,有事明天再说。”
他不知在什么地方,可能是一家酒吧,异常热闹,杂声很多。
“三和,只说三句话。”
三和无奈,“请快说。”
“三和,易泰与大家在酒吧庆祝骆主任四十大寿,他同我说,你拒绝他回头。”三和温言说:“已经够三句了。”
“不,三和,还有一句:我得知这项消息很高兴,三和,我可有希望?”三和对他说:“欧阳,大家是同事,朝夕相见,情同手足,切忌鲁莽。”她挂上电话,顺手拔去插头。
可是三和也没睡好,隐约间她听到有人在楼下走来走去,搬动家具,低声商量镜头角度。天未亮她起床下楼。
客厅当然空无一人。
她在厨房吃早餐时布景师来了。
“荣小姐,你在这里真好,周小眉叫我来,他说打扰了你那么久,由衷感激,过几天我们拍完这堂景,想替你重新漆墙,你挑个颜色。”她把样本打开来。
三和斟杯咖啡给她。
“世琦可能也要找你。”
布景师笑,“我一早去过杨宅,不知怎地,公寓遭刑事毁坏,体无完肤,最可惜是一面古董莱丽水晶玻璃化妆镜,摔破了一文不值。”三和不出声。
“不过,除出破碎的心,一切都可以弥补了,不出三天,即恢复原状。”“你们本事巧夺天工。”
“荣小姐,你选哪个颜色?”
“照原来的白色好了。”
“荣小姐不怕沉闷?”
“不,我不怕。”
“那好,你放心,一切破损会替你收复。”
可是,墙壁已经吸收了他们的音影,声音在夜阑人静之际不知会否释放出来,影子不知会否走出来活动。呵开始胡思乱想了。
长假告终,回到工作岗位,做得贼死,想必没有时间扩展想象力,一切心魅应声而倒。稍后世琦与化妆师回来了。
织丽身型,架着墨镜。
脱下黑眼镜,才看到她一双眼睛布满红丝,分明一夜未能成眠。
这样一双受伤眼睛,如何演戏?
化妆师微笑,“不怕不怕,我有法宝。”
她取出化妆箱,摊开各式颜色笔及大小毛扫及诸等色彩。
她有一支软膏,挤出些来,敷在世琦肿眼皮上。
接着,取出一支眼药水,替世琦滴下。
世琦眼眶含着那蓝色的眼药水打转,说也奇怪,像变魔术似,所有红色微丝血管即在三和视线下消失,眼白恢复明亮。这时,多余的眼药水自眼角流下,化妆师连忙用纸巾去接,已经来不及,她用湿手绢去拭,可是那蓝色神奇眼药水抹不去,始终在脸颊留下两条浅蓝色泪痕。这件事发生之后,世琦没有哭过,她很坚强地支撑,可是这一刻,泪印却刻在她面颊上,加上她苍白面色,空洞眼神,杨世琦像万圣节化妆舞会中哭泣的娃娃,不但悲哀,且有丝诡异感觉。三和转过头去,心中不安。
片刻化妆师替她化好了妆,世琦抬起脸,一切哀愁被脂粉遮盖,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过去了。
总共才卅四小时,已是许多人的半生。
三和由衷佩服杨世琦。
就这几天了,拍完,他们要走了。
王老先生旧居已经挂“出售”牌。
经纪说:“是荣小姐吧,千斤难买相连屋,不如一并置下,将来做发展用途。”三和笑笑。
经纪见她带着四只大狗,不禁说:“荣小姐爱动物。”
三和点点头。
她带犬只走进公园,拍拍手,“跟着我跑步,两前两后,明白吗?”
她不徐不疾向前跑,四只狗果然听她话,两前两后保护她。
在转弯处,她看见冰淇淋小贩,停下,买了蛋筒与狗分享。
有人咳嗽一声。
三和知道那人不赞成她给狗吃冰淇淋,她不出声。
刚预备带狗离去,那人又开口:“可以说几句话吗?”
三和转过头去,她首先看见一只精神奕奕的大丹狗,不禁欢喜:“你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大丹犬认得她,过来招呼,三和摸它鼻梁。
它的主人问三和:“王金潮老先生好吗?,为什么这几天不见他,我认得这两只是他的狗。”他认得王老先生。
他正是那日雷雨中帮三和脱险的年轻男子。
听到他问起王老先生,三和不禁泪影于睫。
她轻轻说:“我是荣三和,王先生是我的邻居,他不幸已不在人世。”
那年轻的男子呵地一声,退后一步。
他显然十分意外。
三和无奈,“他的家人不打算领养他的狗,现在由我照顾。”
三和说:“我也很怀念他。”
他点点头,这才想起自我介绍:“我叫文昌,住在竹园路。”
隔一会他说:“最好不要喂它们吃蛋糕或冰淇淋。”
三和低声说“我明白,可是——”
他接上去:“生命无常,先吃甜品。”
三和破涕为笑。
他站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三和站起来往另外一头走去。
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正好,文昌也转过头来看她,两个穿白衬衫卡其裤的年轻人视线接触。他又走近三和。
“明天同样时间,在这里见面,你可方便?”
三和点点头。
“王先生—”他有点哽咽。
他终于又一次向三和道别。
回到家门,三和看到前所未见的混乱场面。
屋门口停着警车、救护车、拖车,及记者采访车辆。
还有,那辆鸥翼跑车又回来了,这次不是停在路中央,它分明铲上行人道,撞入栏杆,直抵大门,一路毁坏,木条玻璃破碎,撒落一地,像被炸弹炸过的战区。三和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