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一郎将她心折的神情尽收眼底,失笑:
「冬故,妳何时也学会油嘴滑舌了,我哪来的七十二计?所谓的聪明人,也只不过是大胆揣测对方心思,再谋良策而已。」
阮冬故不好意思道:
「我受一郎哥潜移默化,但还是不及你的一半。我压根没料到富商老爷要百子图,是因膝下儿孙早逝,而你,却能在言谈间洞悉一切,这实在令小妹汗颜。」
当日,一郎哥只问了两个问题,一是上门送图者的功力如何?二为富商老爷家庭的状况。随即,他出门一炷香后,回家便开始绘起百子图来。
她在旁磨墨,顺道贪看一郎哥妙笔下蹦出一个一个小小子。她本以为一郎哥打算与其他画师一较长短,哪知他在画纸上添了一名含饴弄孙的富家老爷……剎那间,她恍然大悟。
富商老爷早年失去子孙,年老之后只能将天伦梦想投射到百子图里,那么……
一郎哥呢?
怀宁外在条件极好,她不怕他没有人缘,但一郎哥……在她心里,一郎哥是天下间最有奇智的男子,可老天爷赐给他的外貌并不被一般人所接受。
幼年,她对成亲一事懵懵懂懂的,反正她粗枝大叶、力气无穷、脾气倔直,能接受并且喜欢她的,怕只有一郎哥跟怀宁了,他们愿意将就,她求之不得。
现在的她,逐渐懂得分辨兄妹情感跟男女情爱。一郎哥跟怀宁待她如妹,而她敬他们为兄,他们绝不该屈就在这个妹妹身上,理当配个真心相爱的嫂子才对。
现在他们还很年轻,她却隐隐烦恼起来。
如果,只是如果,老天爷忘了赐给一郎哥一个能够深爱的女子,那……一郎哥也会像那富商老爷一样,只能将天伦之乐的梦想投射在画中吗?
凤一郎见她一脸苦恼,不由得亲昵地轻敲她的额面,笑道:
「怎么了,冬故?」
她摇摇头,打起精神笑道:
「我在想,一郎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性子的姑娘呢?」
他一愣。
她扮个鬼脸,笑道:
「我送路兄出乐知县时,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曾捎信到阮府报喜,但只收到礼,并无你的只字片语。我想,是凤春代你送礼,而你根本不知情吧?」
他摇头,没有多大的遗憾。「我确实不知道。」离开阮府那天,他就彻底切断他自身的后路。
她笑着继续说:
「路兄的妻子是青梅竹马,听他说力气很大,在他十八岁那年以武力胁迫他迎娶。他身子单薄,只好认了呢。」
「……」虽然知道是她有意问些路家事,让他安心。但这种话题,他还是不要随便乱接的好。
「这是路兄说笑的,但由他的神色看来,路家父母子女夫妻相处应该很融洽呢。」她微笑着。
「那不是挺好的吗?」凤一郎淡淡笑着。
阮冬故抓耳挠腮,她学不来拐弯抹脚,索性直接说了:
「一郎哥,等过几年,我们在县里的生活都稳了,豆腐铺也有盈余,我们兄妹三人一块回路家探亲,让义爹义娘都知道你多了义弟跟义妹,好不好?」
凤一郎迎上她直率又怜惜的眼神,颔首道:
「好,就这么办。」
她闻言,惊喜交加,正要开口,忽然间,柔软细绵的小东西落在她的睫毛上。二人一怔,同时抬起脸——
「下雪了?」她惊诧脱口,摊开掌心接住细白的飞雪,不可思议道:「现在正值春夏交替,怎会下雪?难道有冤情?」
凤一郎同样惊异,但他反应极快,故作不在意地说道:
「冬故,妳小时候看的戏曲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老天爷要下雪就下雪,天气异常的例子在历代史录上比比皆是。这雪……妳何不想,这是一个预兆?」他暗示着。冬故全副心神尽耗在天下百姓上,他以她为傲,但也怕她……会走得早。
「预兆?」她有点不明白。
他不动声色,笑道:
「白雪覆盖乐知县,岂不是暗示乐知县的未来,将如同一地银雪,洁白无垢。理想盛世,总要从一处起头,妳就当老天爷选中了乐知县,给了个预兆吧。」他意味深长,深深看了一眼这有冬故存在的小仿县。
她抿着嘴一会儿,叹道:
「一郎哥向来聪明,所言必有道理。」陪他负手而立,仰望漫天飞舞的细雪。老天爷为何在这种时刻下雪,她不清楚,但有乐观的想法是好事。不过,她还是要多注意点县内案情,以免冤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忽然间,她想到一事,视线移到身边的义兄,笑道:
「一郎哥,以前你在阮府里,可曾听过『二官一商』的传说?」
凤一郎修长的身躯猛然震动,蓝眸瞪向她。
她见状,讶道:「一郎哥,你没有听过吗?」
「……有,我曾听过,只是惊讶妳在府里的日子少,怎会听过这种传说呢?」
她不疑有它,笑道:
「我忘了是哪一年,是怀宁听来告诉我的。说来真是奇怪,我当官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这事儿,倒是现在,我才发现这二官是指我跟大哥呢。」
凤一郎静默一会儿,暗示道:「这种事随便想想就算了,倒也不必去深究。」
阮冬故见他神色严肃,无所谓地笑道:
「一郎哥,这种风水之说,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我的意愿,与风水无关。就算是风水促使我走上这条路,只要我所做的有益百姓,那又何妨呢?」随即,扮个鬼脸。「幸好有你跟怀宁帮着我,不然这条路我断然走不到这里来。」
凤一郎凝视着她,嘴角隐有柔软的笑花。
怀宁收拾好铺子,走到他们的身边。异常春雪并未引起他的惊慌,他连抬眼赏雪都懒,直接把披风塞进她怀里。
「穿上。」
身为三人中最小的义妹,她只能含冤……不,含着感动的眼神穿上。是她太没有用,虽然在应康养了一个月的伤,但半夜还是有久咳的毛病。
「下雪了,提早回家吧。」怀宁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是,今天要提早回家!」阮冬故眼一亮,眉飞色舞抱拳行礼。「一郎哥,今天是你生辰,祝你年年都心想事成,豆腐铺天天生意兴隆。」
凤一郎顿住,瞪着她。
她眨眨眼,讨好地递上老旧的茶叶罐,笑道:
「这是我跟怀宁一块送的。我们有多穷你也是明白的,所以里头的茶叶跟往年一样,都不算上等。」
凤一郎掩饰眸里激动,抚着罐身感慨道:
「这茶叶罐跟了我十多年呢。」
「是一郎哥念旧,才会把我幼年送的礼一直留在身边。既然是空罐,就该物尽其用才有价值。对了,往年的这一天我忙于朝政,冬故也只能匆匆陪你吃顿饭,今天我有空,咱们三兄妹,就这样回家吃饭喝茶聊到半夜也不睡。」
凤一郎掩不住喜色,微笑:「就听妳的。」
她笑瞇瞇地,帮着怀宁提过豆腐桶,三人沿着积有轻浅细雪的街上散步回家。
「怀宁,今儿个的桶子重了点呢。」她道。
「剩很多。」怀宁答。
「剩很多啊……那是卖不好喽?」
「不。」
阮冬故睇向他,疑惑道:「怀宁,你的句子可以稍微再拉长一点,我没那么聪明。」
「特地留给妳加菜的。」
凤一郎敢发誓,剎那间他看见冬故抖了一下,似乎很想拔腿就跑。他撇脸轻笑,听着她假心假意假音道:
「怀宁,你每天辛苦卖豆腐,实在用不着再拿豆腐为我补身,这样吧,你辛苦,理应多吃点,我饿点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