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喜万分,怕他反悔似的猛点头。「好!好!」
他继续擦着她控制不了的泪水,正色道:
「妳还记不记得,今天妳说我是凤春的一郎,也是冬故的一郎哥?」
「记得。」
「那么,妳也是一郎哥的冬故了?」见她肯定点头,他语气放柔:「好,我希望我的冬故,永远不会变……不,妳先别说话,我要让妳明白事实真相。我曾告诉过妳,夜不闭门亦无盗贼,这是太平盛世最理想的境界,是不?」
「嗯。」她垂着小脸应道。
「其实,在达成那样的理想盛世前,强盗横行,官员贪赃枉法,正如现在的金碧皇朝。」
「一郎哥,你是说……以后,我们也会有那样的盛世吗?」
他坚定地点头。「会有的。」
没有官庙勾结,没有看不起一郎哥的百姓,没有强迫认错……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她沉默一阵,轻声问道:
「那要等多久?」
他面不改色:「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就是……有可能冬故老死前,也看不到真正盛世了?」
「这难说,也许,妳才及笄,盛世就已经出现了。」
她默然无语。以往,她总以为事出必有因,怀宁曾是乞丐出身,是因爹娘遗弃他;庙前的乞丐背后也必有其心酸的原由,迟早官府会妥善安置。
她从来没有想到,最大的主因是在官员身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皇朝里不止一个东方非。
自幼,她就认定官员们都该像大哥这样为民谋福,原来……
「冬故!」凤一郎有点急了:「妳还小,应该快乐地过妳的童年,不必想这么多。」
她没有答话,乖乖地任他轻抚她的白发。
突然间,她抬眼又问:
「一郎哥,大哥的眼睛当真没有救吗?」
他迟疑一会儿,选择诚实告知:
「没有救了。」
她小小的肩头微软,整个人失去生气。
「如果我跟一郎哥一样,是男孩就好了。」她喃着。
他轻轻搂过她非常沮丧的小身体,笑道:「如果妳是男孩,那妳一定赴京应试……」忽地,一抹奇异的警讯突兀地跳进脑海里。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窝在他怀里叹道:
「一郎哥曾教过我,与其等待,不如想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如果冬故是男孩,一定应试科举,让理想盛世早点出现。」
凤一郎不动声色地低笑:「就算妳是男孩,妳一定落榜,瞧妳念书这懒模样,怎么应试八股文?」是啊,这才是重点。她书读得差,绝无可能成为官员,他用力抹去内心那股可笑的警讯。
怀里的身体迅速缩成小老头,他不由得失笑。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轻声道:「冬故,妳想不想抱一郎哥?」
她激动地抬起小脸,背伤顿时抽痛不已。
「瞧妳莽撞的!」他直勾勾地望着她,毫不退缩。「妳不去尝试,永远不知自己该放几分力气,是不?我不怕妳力气,折了我的手也好,让我躺在床上三个月也好,我明白妳并无伤我之心那就够了。」
她犹豫不决。今晚的一郎哥,明明跟以前没有两样,但多了点……她说不出来的感觉。
「咱们是要相处很久的,还是,妳跟我之间永远都要有这个距离?」他神色严肃地问。
她用力摇摇头,迟疑一会儿,终于伸出小手臂,万分小心地环抱住他的腰身。
「一郎哥……十四岁就会变大人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呢。」一郎哥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全身放松任她抱耶。她小脸微红,有点开心了。
「因为我认清了什么是最重要的事吧。」下颚轻轻磨蹭她的发旋。
只要他是她的一郎哥,只要她永远不看轻他,为什么他还要去在乎那些陌生人的鄙夷?世上的人都遗弃他都无所谓,只要老天爷赐给他的这个小姑娘不遗弃他就好了。
「将来,妳一定会遇见一个一开始就没被妳力气吓到的好夫婿。」他轻喃。
她似懂非懂,跟着他重复:
「一郎哥以后也会遇见一个不会嫌弃你白发蓝眼的好姑娘。」
他闻言,失笑,没点破她,眼前不就有个没嫌弃他的小姑娘了吗?
「一郎哥……」
怀里的小身体带着可爱的香味,如今他只觉眼前一片清明,属于自己的那条道路自雾中现形。他未来的道路,依旧被人轻视,但只要那条路上有她相伴,他不再怨恨老天爷的不公平。
「等我能下床后,你帮我备礼,我想去跟师傅道歉。」软软带困的童音从他怀里传出来。
「道歉?」
「一郎哥并没有被鬼神附身,这一点我绝没有错。可是……我吓到很多人了,是不?我躺在床上时左思右想,我染白头发,旁人只会认为我是被你害的,那么我想为一郎哥澄清,反倒是害了一郎哥。师傅虽然饱读诗书,但已经很老很老了,观念不容易改。那冬故努力多读点书,师傅就不会把矛头指向你,我的想法对不对?」
「……妳想得真多。」他轻轻搂紧她。
「冬故一定要想,非要想通不可。既然有错,一定要改,下次,我不要再这么莽撞……」
怀里的小姑娘已经累得睡着了,但还是抱着他不放。亏她这样也能睡,但只要不扯动她的背伤,他保持这吃力的姿势一晚上也不打紧。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认定很笨又享尽好命的阮冬故……这个冬故,这个冬故……她常毫不保留地对他说:能认识一郎哥真好!
现在,他最渴望的,就是不管经过多少年,她还是真心这样认定。
他凤一郎,想成为她一辈子的一郎哥,永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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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微掀的蓝眸注意到床边有黑影。
他一惊,立即转醒。
冬故还在他怀里熟睡,紧紧抱着他不放。
他有点疼,但暗自高兴她这么依赖他。直觉往黑影看去,他不由得脱口:
「怀宁!」
「你完了。」怀宁冷声道。
凤一郎有点发窘,解释道:
「冬故不宜移动,再者,她还小……」千万别误会啊!
「反正不是我要负责就好了。」怀宁看他一眼。「她顶着白头发跟老师傅赔罪,老师傅只会火冒三丈而已。」
凤一郎一怔,点头称是。「你说的对……」
怀宁掏出药包道:
「要去赔罪,就得装像点。把药分三份,连着三天煮沸,再涂到头发上,就会恢复她的发色。」
凤一郎大喜道:「怀宁,你是说,冬故的黑发能回来?」
怀宁注意到他毫不保留的喜悦,不再多费唇舌,准备闪人去。
「等等,怀宁,冬故知道发色能回来吗?」
怀宁回头看他一眼,耸肩,消失在夜色里。
不用再追问,凤一郎也知道答案了。冬故一向不说谎,当初她是铁了心去染白发……真是个令他又气又怜惜的笨蛋!
他注视她有点傻气的睡颜半天,想起白天怀宁为她挡石头时的那句话——
没砸到妳就好了。
像木头的怀宁,这么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震得他头昏脑胀,当头棒喝。
他既聪明又愚蠢,竟然这么晚才明白他人生中最在乎的是什么。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他必会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自卑跟骄傲,他都不要了!他只要这个从不看轻他的小姑娘活得好好的,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他轻轻碰着她婴儿般的颊面,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