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妳不该拿菜刀,而是应该去找一把适合妳的刀。」田三儿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朱瑶仙被他看得晕晕然的,唉!她就是喜欢他这副直肠子。
做他想做的事、爱他所爱的人,管他军纪还是圣旨,直来直往,不要就说不,完全不矫情,多干脆、多爽直、多快活呀!
或许,她也是想在他身上找回自己的影子吧!
日头悄悄移动,爬上了天空中央,将地上树影又拉短了些。
小芋本想借机劝三儿婚事,可是见他们两人突然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她又不好插嘴,而且也该是准备午饭的时候了。
「娘,三儿哥为什么要郡主大姐姐去找一把刀呢?」壮壮偎了过来,当小孩好辛苦,听了老半天,白菜萝卜的,就是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小芋洗完最后一根萝卜,擦了擦手,摸摸壮壮的头发。
「娘也不明白。」很多事情,可能要等壮壮长大再慢慢体会吧。她摸到了一头湿热,又微笑道:「瞧你头脸都湿了,今天跟大爷学什么?」
壮壮兴致高昂地道:「三儿哥教我擒拿。娘,就像这样,拿腿去拐人……」说着还摆出架势,踢出小肥腿。
「嗳,休息了,娘帮你擦擦汗,别着凉了。」
小芋从怀里掏出汗巾,心满意足地为爱儿擦汗。
这样的日子,够了,她别无所求了。
田三儿站在一边,看在眼里,心底涌出阵阵暖意,如沐春风。
每回教壮壮练完武后,只要不忙,他总是会刻意将壮壮带回婆婆身边,为的就是看婆婆亲腻地搂抱壮壮说话,为壮壮擦汗抹身子。
在那蒙面巾子下面,即使伤疤再怎么可怖,也应该是一张散发母性光辉的慈颜吧。
想到了娘,他又想到了风光如画的山里村,也想到了小芋。
汗涔涔的他,从田里爬上来,笑呵呵地让她拭净汗水,坐到树下吹凉风,吃她为他做的芋头糕;也是汗涔涔的他,汗珠一颗颗滴到她的身上,和她的汗水、泪水融在一块儿,两人的手也交握得更紧……
突然一抹绿光闪进他的眼眸,绿光再一闪,又不见了,他如鹰隼般的视力立刻找到光线来源。
婆婆为了洗菜,很难得地挽起了袖子,而就在她的手腕上,有着一圈翠绿色的玉镯,阳光直射而下,反射出晶莹剔透的绿色光芒。
「那是什么?」他胸口猛地紧抽,人迅速冲了过去。
小芋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左手腕已经让他抓住,那股蛮力又立刻将她带得站起身子,却因他扯得太过蛮横,她的双脚根本无法站稳,接连踉跄了两下。
「大爷……」好痛!她惊慌地想稳住身子,却又让三儿扯了过去。
「三儿哥?!」壮壮吓一大跳,三儿哥不是不当大老虎了吗?
「田三儿,你疯了啊?你不要对婆婆动粗啊!」朱瑶仙也立刻跑过来,双手扶住几欲跌倒的婆婆。
田三儿猛一清醒,不再出力,但右掌虎口仍紧紧箝住婆婆的手腕,将她的手举得老高,红着眼睛直直盯住那只玉镯--他一直以为已经跟着娘亲入土为安的传家玉镯。
小芋立刻明白了,她低下了头,心,悄悄地拧住了。
「婆婆,这只镯子哪里来的?」田三儿厉声问道。
「我瞧大娘戴着好看,将她下葬前,我就脱了给自己戴上。」
「妳怎能拿我娘的遗物?」田三儿高声质问,神情激动,好像当她是抢匪似的。「那是我家最重要的东西,妳没有资格拿!」
「我还给大爷就是了。」小芋心一酸,泪水迸出。
她是没资格,她不是早已放弃当田家的媳妇了吗?
她挣开他的掌握,直接拿右手去转左腕的玉镯,用力扭转着……
「娘,不能拔,会痛,会流血的!」壮壮忙拉着娘亲的手臂,小脸显得惊慌而担忧。
「壮壮,只不过是一只镯子嘛。」朱瑶仙瞪了田三儿一眼,责怪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又转头好声道:「婆婆,田三儿老爱发狂,妳老人家心胸宽大就别跟他计较,妳喜欢镯子的话,我再送妳更多上好的玉镯子。」
小芋仍然很坚持地转脱镯子,使劲地,咬牙切齿地,转得伤疤皮肤都扯裂了,出现了一丝血痕。
「拔不起来?」朱瑶仙好心地扶起婆婆的手,「婆婆,我来帮妳,妳别出蛮力,还得洒点粉才行……吓!妳的手?!」
「娘啊!大老虎坏,我们不理他了!」壮壮小嘴一扁,放声大哭,心疼地拿两只小手拉回娘亲的右手,不再让她去脱镯子。
「田三儿,你不要逼婆婆啊!」朱瑶仙眼睛酸涩,也想哭了。「你瞧婆婆的手和镯子都连在一块了,你教她如何脱下镯子?」
望向那只颤动的、布满烧伤痕迹的左手,田三儿不由得为之震惊不已,只见凹凸不平的肉疤沿着玉镯边缘生长,不但紧密地嵌住了玉镯,还有暗红带紫的皮肤包住了一小截玉镯。
血肉相连?!玉镯已成了婆婆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那应该是属于小芋的玉镯,现在却戴在一个不相干的贪心老婆婆手上,这教他情何以堪?
「婆婆,怎会这样?」他颤声问道。
「大娘于我有大恩大德,她救了我、照料我,我还不知足拿她的东西,一切都是我不对!我不好!」那粗哑的哭声几乎掩过了话声。
「我是问妳,妳的手,还有这镯子怎么会这样?」田三儿又高声问道。
「我就算拿刀子切了,也要将镯子还给大爷!」小芋声泪俱下,早已听不到田三儿的问话,她又想去脱镯子,立刻给朱瑶仙和壮壮扯住。
当年,她过了门,娘就为她戴上了这只镯子;火伤之后,因为血肉模糊,难以拿脱,也就没有脱下,谁知等到伤口慢慢愈合后,镯子和皮肉竟然长成一片了。
该切离的,她还是得切离,还给田家,再让三儿送给郡主……
「婆婆,妳千万别做傻事!」朱瑶仙两面安抚,急着道:「田三儿,你别为了一只镯子为难婆婆啊!」
田三儿心一沉,没错,不过是一只镯子罢了。
人都还没找到,就算他硬讨回镯子,又要给谁戴上呢?
「算了……」他的声音缥缥缈缈的,踏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喂,你去哪里呀?跟婆婆道歉啊!」朱瑶仙急得要跳脚了。
「郡主,请妳去陪他,他又想到他的未婚妻了。」小芋含泪望着那孤单的高大背影,心头除了痛,还是痛。
「婆婆妳不要紧吧?」
「我有壮壮。」
「好吧。」朱瑶仙信得过小壮壮,忙又嘱咐道:「婆婆妳千万别拿刀子割手,我去劝田三儿。壮壮,看着你娘喔!」
「好的,郡主大姐姐。」壮壮用力抹泪,又抓住娘亲的手,不断地揉抚,像个小大人似地安慰道:「娘,不痛了,壮壮帮妳揉揉,不痛了喔!」
小芋泪流不止,遮面巾子都湿了,方才用力撕扯的皮肉还是好痛好痛。
她蹲下身,紧紧搂抱那温暖的小身子。
「壮壮,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
第五章
田三儿以手当枕,闭上眼睛,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
下了早朝,卸下层层迭迭的公服,一向年轻力壮、不在白日睡觉的他,竟然觉得好累。
几年来,他莫名其妙从乡下农夫变成了将军,在这个和尚都可以当皇帝的新朝廷里,并不是一件特别的事迹。他也曾经想过要认真当官,衣锦荣归,让娘和小芋一家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