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罗家权的意外身亡究竟会对整个英国造成什么影响,答案全在他尚未公布的遗嘱中。
佩莹一袭黑色香奈儿套装,黑纱罩住半张尖瘦的脸庞,端坐在书房的一隅,静静等待律师宣布遗嘱。她不在乎罗家权究竟留给她什么,她只想抛开一切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半晌,身材微胖的刘律师终于走进书房。他先朝罗家的当家主母微一领首,“老夫人,请节哀。”
罗艾长绫锐利的眼神扫向他,脸上不见半丝丧子之痛,“那得看他留下什么可让我哀。”
“我相信您一定可以感受到。”刘律师话中有话。他眼神深思的看向角落始终沉默无话的佩莹,那清瘦的身子仿佛随时都会晕厥倒地,可怜的女人!他不由得同情她。
罗艾长绫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长媳,利眼一眯,心中已有了底。
“开始吧!”她吩咐道。她倒要看看她的长子给她玩什么把戏。
刘律师在书桌前坐下,拿出罗家权事先立好的遗嘱,清了清喉咙,开口念道:“我最亲爱的家人,当你们从刘律师口中听到我留下的这份遗嘱时,我已经离开你们了。我知道我的离开对你们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说重点。”罗家奇不耐烦的打断他。
“对不起,罗先生,公爵在遗嘱上嘱明一定要念完全文。”刘律师强忍住笑意,故作严肃的说。罗家权的这条但书摆明了是要整他这一家只爱钱的亲人。
“该死!”罗家奇碎道,指尖在桧木制的沙发扶手上敲出令人烦躁的单调节奏。
“罗家奇,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罗凤仪怒眼瞪视小她两岁的弟弟。
“碍着你了吗?”
“对!”
“那没办法,你若想继续住在这里就得忍耐,谁教你嫁不出去!”罗家订恶毒地戳痛她的伤口。
罗凤仪的脸上一阵背一阵白,不甘示弱的反击道:“你以为家权会留下多少钱给你还赌债?你等着被那些人剥皮吧!说不定一个月后,我们又得坐在这里听律师宣读你的遗嘱了。”
绝对有这个可能。刘律师暗暗同意罗凤仪的假设。
“安静!”罗艾长绫说道,音量不大却立刻制止了子女幼稚的争吵。她转向刘律师,“继续。”
“我想你们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我留什么给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依照你们对我的‘爱’,公平的分配给你们的。”刘律师顿了顿,才道:“亲爱的母亲,我知道您有多么喜爱诺福克的庄园,因此我将那里留给您,希望您能在那里安养天年。”
安养天年?罗艾长绫冷哼一声,是要她在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等死吧!
“家奇,我最亲爱的弟弟,理所当然的,你继承了我的爵位与伦敦的宅院。另外,我亦将洛克证券的所有权过继到你名下,希望你会满意这样的安排。”
“就这样?”罗家奇不敢置信的低吼,“他名下那么多公司,就只留下唯一赔钱的给我?”
“罗先生,先不要心急,公爵的遗嘱还没交代完。”刘律师不得不先安抚他,好完成自己的任务。
“到我了吧!”罗凤仪急切的开口。她母亲和弟弟都只有分到一点点,那剩下的不就都是她的了?
刘律师点了下头,继续说:“至于凤仪,我的妹妹,我留给你位于伦敦的公寓,和一笔嫁妆。若你能在四十岁前嫁出去,那五十万英镑就是你的,如果届时你依旧单身,那笔钱就由刘律师转赠慈善机构。”
“什么?”罗凤仪闻言,愤恨的尖叫声几乎穿破屋顶,“他竟然这么对我!妈,你听到了没有,你大儿子竟然这么对我!”
“安静!”罗艾长绫加重了语气,“刘律师还没说完。”
刘律师感激地朝罗艾长绫微微一笑,继续自己未竟的任务。他望向低垂着头,仿佛事不关己的佩莹,朗声念道:“佩莹,我最最亲爱的妻子,为感谢这些年来你温柔的陪伴,我决定将名下所有财产全部留给你,刘律师会交给你我财产的清单。”
佩莹闻言猛地抬头,惊愕地望着刘律师。
“什么!”罗家奇和罗凤仪几乎同时尖叫。
“那个婊子凭什么?”罗凤仪恶言啐道,冲上前要夺走刘律师手中的遗嘱,始终在一旁不言不语的保罗立刻拍开她的手。
罗凤仪抚着发疼的手背,恶狠狠的瞪着保罗,“你敢打我?”
“这份遗嘱根本是你跟那个婊子假造的!”罗家奇也冲上前要抢遗嘱,刘律师连忙将遗嘱收进手提箱。
“家奇、凤仪,你们给我坐下。”罗艾长绫依旧不动声色。
好小子,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整垮我吗?
她转向刘律师,沉稳的说:“刘律师,我们认为家权在拟定这份遗嘱时已经神志不清,因此我们请求暂时停止履行遗嘱,待调查过后再行分配。”刘律师望向佩莹。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佩莹站起身,同望着他,继而淡然一笑,“既然没有,那就查吧!”她拉平窄裙上的折痕,优雅地走出房间。
这优雅淡然的姿态仅维持到房门外。当门在她背后掩上,猛袭而来的脆弱几乎让她无力支撑摇摇欲坠的身子,她抵着墙壁,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门,这几天来,不,这十年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她拔下中指上的三克拉钻戒,用力掷向挂在床头的结婚照,低吼道:“为什么你到死都不放过我?我只是想要自由,很单纯的自由,为什么始终逃不出棋子的命运?为什么?”
她蜷缩在门板下痛哭失声,颤抖的手探向胸口,拉出凿在颈上那条银炼上的银戒,紧紧握在掌心中,低喃着:“天!把我的幸福还给我。”
☆ ☆ ☆
“璩小姐?璩小姐?”律师事务所的秘书端着茶,轻声唤着佩莹。
佩莹好一会儿才发觉秘书叫的人是她,连忙回过神,接过秘书手中的茶,冷淡的应了声。当了十年的公爵夫人,被叫了十年的“夫人”,她几乎连自己的姓名都快忘了。
秘书虽然对佩莹高傲的态度有些不满,但本着以和为贵的态度,仍堆出满脸笑容,“黄律师出去见客户,一会儿就回来,你稍坐一下。”她欠了个身,迫不及待地离开接待室。
佩莹轻啜一口伯爵茶,望向窗外。久违了,东方之珠。可惜太多事都改变了,刚踏上赤蜡角新机场的那一刻,她甚至因为陌生而有些胆怯。
尽管她是如此想念香港,但这一趟回港几乎算是被迫的。遗嘱宣布后,罗艾长绫立刻向法院申请暂停执行遗嘱,更以她和罗家权结婚十年却没有一子一女,打算向法院诉请他们的婚姻无效,还要求她两天内离开伦敦的宅邸。刘律师建议她先回香港,等法院判决确定后再回英国,她除了同意还能怎么办?可笑的是,她堂堂一个公爵夫人的银行户头里却没有半毛钱,罗家权替她办的金卡,全被罗艾长绫停用,若不是手边还有一些首饰可以委托刘律师帮她换点现金,她恐怕就流落在伦敦街头当游民了。
但回香港又如何?自从三年前爹地和妈咪相继去世后,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曾经诅咒罗家权的存在,可他死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谋生的能力,除去公爵夫人的光环,她什么也不是,能怨怼谁?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她自己做的选择,是她自己将唾手可得的幸福往外推,是她负了那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