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遇伏,被盗匪劫走了十车粮草。”
卫昭却坦然迎上霍炎的目光,深黑的眼中仍是一片清亮。
“是被劫么?”霍炎冷笑着轻敲桌案,目光在卫昭脸上打了一个转,不紧不慢地道,“还是卫偏将送给他的?”
……
卫昭心中一凛,知道霍炎必是在自己手下安插了亲信坐探,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他却也不怕他知道。
“大将军既然什么都知道,想来也一定清楚,这些盗匪是怎么来的。”
此次的行动应属机密,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雷聿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没本事恰恰算准了时机在那里设伏吧?
一言既出,果然看到霍炎眼中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真的是他!
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主帅!
卫昭胸中一热,只觉得心底怒意勃发,无可遏止,一时也懒得再理对方的身分地位,锋利的目光剑一般直逼上霍炎的脸。
“霍大将军,卫昭不过是你帐下一名偏将,生死全在将军手中,又何必苦苦大费周章?只是希望将军记得,士卒的性命也是性命,不该枉自送在局中,做了别人的牺牲品。”
字字锋锐,语声冰冷,虽并未直指对方的阴谋,却也丝毫没给高高在上的主帅留半分面子。
听得一旁的郑起先已白了一张脸。
以霍炎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几时敢有人这样对他公开冲撞?
其实这次的事情本不是霍炎的主意,虽说在重重压力之下,他不得不勉强默许其成,但是以霍炎的骄傲性子,心里终究是不大痛快。这口气一直梗在胸中,正觉得闷闷的无处发泄,哪里还经得起卫昭如此不客气的冷言一击,又恰恰击中了他的要害?
霍炎目光一冷,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卫偏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次的调粮押运由你一手负责,如今消息泄漏,粮草被劫,我还正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大将军又何必再问?”卫昭淡淡一笑,苍白清俊的脸上一片漠然,竟隐隐透出几分萧索之意,“军粮被劫,责任非轻,大将军直接将我解职治罪也就是了。至多不过一个死罪,也胜过带累这许多人为我陪葬。”
“你很想被解职治罪么?”霍炎一字一句地盯着他道,“要成全你,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由得你随意处置好了。”卫昭转过了脸,不再理会上方的霍炎,“但是……只望大将军能够记得,武卫军已是你的部属,而不是我卫昭的属下。无论要做什么,请不要拿无辜的士卒当做你局中的筹码。我以前,原来竟还是高估了你……为将者若不以士卒为念,又如何能够统领三军?为人处事公私不分,轻重不明,又怎能当得好一名主帅?”
“好!”霍炎脸色铁青地冷笑一声,终于被彻底激怒了。他没有想到,这个一向温和而忍耐的沉静男子竟也会出人意料地突然爆发,竟然敢如此言词犀利地冲撞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骄矜自许,目无下尘,从不把旁人毁誉放在心上的霍炎,却偏偏无法忍受眼前这温文男子的冷言批评,更无法忍受对方眼中明显的轻视。
你就那么确定我当不好这个主帅么?就那么确定我收服不了你和你的部属,取代不了丁延之的位子?
霍炎愠怒地看着卫昭,用力咬了咬牙。
“放心,我决不会杀了你的。我倒要让你亲眼看着,我究竟当不当得好这个主帅!”
“来人!”霍炎紧紧绷着脸,对闻声而来的亲兵沉声道,“偏将卫昭未尽职守,折损军粮,出言无礼,藐视主帅,给我绑在帐外示众三天,以示惩戒。”
“将军……”郑起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想要求情,可是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霍炎冷冷地打断了。
“传我的命令,谁若开口替他求情,或是擅自干扰执刑,处罚加倍。”
听了这一句话,郑起哪里还敢出声?唯唯诺诺地退了几步,低头行礼退出了主帐。
卫昭轻轻抿了下唇,目光淡淡掠过霍炎的脸,毫不反抗地任由拥上来的士兵反剪住双手,推出帐外。
走出十几步后,帐中才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象是什么坚硬的东西,被人硬生生地打碎了。
第七章
三更过后,那场迟来的风雪终于到了。
自入夜时分起,北风便刮得一阵比一阵紧。呼啸的北风夹着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狠狠地扑在人的脸上,冰冷而生疼,教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见鬼的天气!守在旗杆旁的卫兵把手中的长枪夹在腋下,一边用力搓着手,一边在心里连声咒骂。会被调到这鬼地方,真是倒霉透顶!
他是第一次跟着主帅来到北疆,第一次领教到北方恶劣的苦寒天气。尽管穿着棉衣和铠甲,还是觉得凛冽的寒风就象鞭子一样抽在身上,无孔不入地钻进铠甲的每一个缝隙,把厚厚的棉衣都钻透了。
深入骨髓的冷。
刚刚出来就冷成这样,还要捱两个时辰才轮到换岗呢。那卫兵哀叹地缩缩脖子,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无意中转头看到绑在旗杆上的那个人,又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是最坏。
至少,自己只要捱上两个时辰就可以回到帐中喝着酒烤火取暖,而这个人,却要被绑在旗杆上示众三天呢。
在这样的天气里……卫兵不无同情地看看那人苍白清秀的脸容,似乎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没有半点血色的双唇,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个名叫卫昭的男子也是位将军,而且,曾经是武卫军中的第二号人物,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在北疆的声威人望仅次于镇北大将军丁延之。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有今天的处境吧?那卫兵虽不大懂得朝中的事情,但是跟着霍炎的日子久了,多多少少总会听说一点。从霍炎手下将领的闲谈中,他隐隐约约地知道,只要自家主帅一日还没有完全掌握住北疆,这个人,大概也就一天不会有好日子过。
他觉得有些难以想象,这个看上去温和而沉静,秀雅而清俊的年轻人,真的会是霍大将军掌控北疆的最大阻碍吗?
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才触怒了霍大将军……印象中他的脾气似乎很好,即便是对着一个最下级的普通士卒,态度也总是平易而亲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令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又一阵北风带着冰冷的雪花呼啸袭来,刀一般割痛人的脸。那卫兵打了一个寒颤,揣着手向后退了几步,缩到了一个营帐旁边可以避风的角落里。
这样做有点违反军纪,可是,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又是在这么深的夜里,还有谁会在外面呢?
只除了……卫兵又偷偷瞟了一眼那个被绑在旗杆上的年轻人。他仍然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漫天的风雪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身子几乎已完全被白雪盖住了,看上去就象一个雪人。
他这样,能捱得过三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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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卫兵并不知道,对于卫昭而言,最难以忍受的寒冷并不是身上,而是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