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轻观不懂,心间五味沉杂,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有很大的希望,却非绝对的希望。寒儿生性忠诚,而且看舞阳侯那个性也未必肯容忍寒儿出轨,假如寒儿因此无子而选择从兄弟子侄中选一人为下任皇帝,你认为他还会选择一个和他一样情况的人吗?”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依然淅淅沥沥,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虽已时至金秋,如今看去,殿外依然有绿意苁蓉。
本是让人看去心旷神怡的景致,他却视若无睹,心如堕深谷。
皇帝不会选择他,假如他与卫朗在一起,龙轻寒绝不会选择他。
因为龙轻寒自己的爱情,他将会让这个王朝再经历了一次动荡,政治斗争从来腥风血雨,残酷至极,前有轻玄太子之鉴,他不会让继任者重蹈覆辙。
如若选择他,而他与卫朗在一起,龙轻观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爱情,那对爱情是种羞辱,是对爱人的羞辱,也是对无辜者的羞辱。
他自己知道,他也不会有子嗣。
假如他当皇帝,也得从兄弟子侄中挑选继位人选,而王朝经不起多次动荡,这将会动摇国本。
因此,假若他与卫朗在一起,皇位,从此与他无缘。
一时间心乱如麻。
不想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吗,他甘愿就此做一个富贵闲人的王爷,没有抱负与憧憬,从此永远收拢自己欲飞翔的羽翼……
庸庸碌碌、平平淡淡过此一生?
即便,那展翅高飞的机会已近在眼前,而他却要放弃,并且,永远的放弃?
作为一个男人,他,真的,会甘心吗?
可放弃了卫朗,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人,他真要,如此轻易地放弃吗?
为了皇位,他真要从此与他不爱的人,共度一生,他真要背叛自己的心自己的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吗?
身为男人的心和爱人的心,放弃了哪一个,他都不是完整的他,哪一颗心绞动,都是痛不欲生……
“姨母,让我想想……”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庆德殿。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卫非和卫朗,卫非好似非常沮丧的样子,而卫朗看着他,一脸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那两个人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卫朗在笑,很尴尬也有点害羞地笑。
记忆里他只有一次看到卫朗这样的笑脸,四年前那个早上,他们以为他们有什么的早上,卫朗吃着他做的清风饭,脸上便是这样的神情。
那是龙轻观第一次庆幸自己学会做“清风饭”,而那样的卫朗,并非总是成熟稳健的卫朗,而是他一个人的,犹如孩子一样纯真的卫朗,会害臊,会脸红起不敢看人的卫朗。
也许这便是心动的开端,只是他自己不知,可为什么四年前的事并未发生,或是根本从未发生过。
假如真的发生了,他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痛苦……
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只因为这人,对他而言最重要。
假如他们那夜不曾喝醉酒,未曾共度,他不会就此对卫朗上了心,他可以为自己的未来努力,而非在爱与不爱间游移徘徊……
当男人的自尊与爱人的心一样重要的时候,他该怎么去选?
外边的天空放晴了,湖水清如明镜,顽皮的不时探出湖面的鱼儿,在水面上泛起小小的涟漪……
一个个螺旋式的涟漪在他眼里,幻化成漩涡,冥想中,他在这里,悄无声息的——
灭顶!
这日卫朗一早进宫,欲拜谒太皇太后,行至广云殿附近就看见卫非一个人在园圃里踱来踱去,唉声叹气。
这样的卫非着实少见,卫朗停住脚步,出声打招呼。
“卫非?”
卫非瞧见是他,大喜过望,十分殷勤地扯着他走到一旁的平坦大石上坐下。
“兄长,你来了,正好,小弟正有事找你商量。”
怎么兴奋成这样,卫朗狐疑地看着卫非把石头上的草屑砂子扫到一边,先让他坐下,而自己却还是踱来踱去。
“发生了什么事?你又被参了?”
他还从未见过卫非对他如此尊重,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倒觉得周身的寒毛都竖起。
卫非大大叹气,更加无精打采。
见他如此,卫朗着实同情。
想必连日来弹劾他的奏本只多不少,卫非不参加朝中政事的决议,本是闲人一个,若非和皇帝在一起,恐也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忍不住起身,挨近伸手摸摸堂弟的头,惹来白眼一个。
“卫非不是孩童,兄长不必如此。”
还说自己不是孩子,看这样子,还不是孩子一个,只是自己不承认罢了,卫朗微笑收回手。
“好好,不把你当孩子看,御史台的御史们又联合起来参你了?”
料想总是如此,却不想卫非点头又摇头。
“那种事情早晚得习惯,看得多了也无关痛痒,我烦恼的并非此事。”
“莫非你烦恼的是朝中局势?”
多少也听到一些风声,最近杜国舅动作频繁,朝中隐有风雨欲来的气象。卫非若是烦恼这个,倒也正常。
但卫非又给他一个白眼。
“才不是,朝中局势又不需要我关心,他若不下定决心去处理,我头疼有什么用。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关我什么事?”
卫非嘟囔,卫朗哑然。
“那你烦什么?总不是你的寿桃糕没得吃,才沮丧成这样?”
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随口说了一句,却吃惊地见卫非重重点头。
“正是寿桃糕!”
卫非的脸色顿时沉重下来,如丧考妣。
……
他拉着他烦了这么半天,居然只是为了寿桃糕,虽然自家小堂弟秉性如此,也不应奇怪,可卫朗就是有股脑充血的感觉。
“别告诉我你没得吃?”
皇帝断断不会断了卫非的寿桃糕供应,不仅如此,当今天子宠这位舞阳小侯爷的程度,到了自己亲自下厨给他做寿桃糕的地步。
正纳闷,又看到卫非唉声叹气。
“有得吃,可味道不好,吃惯他做的,今天不是他做的,我吃不下。”言毕,又低声嘀咕。“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想那个馊主意了,给他压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想着去压他?真是笨蛋一个。”
卫朗竖起耳朵,不敢置信地看着卫非,声音都有点抖。
“你说什么,你去压皇帝?”
卫非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点点头,还一脸埋怨。
“吃惊什么,我昨天不是和你说过我要报复回来,哪里只有本侯受委屈的道理,他当然得补偿我……你站起来做什么,我还没说完?”
未待他说完,卫朗已豁地站起身。
“我还有事,下次再和你聊。”
开玩笑,皇帝被卫非压倒,这种秘密他才不要知道,要是龙轻寒知道这事被他晓得了,天子爷觉得没面子不把他给宰了才怪。
想走,走不掉。
卫非死死扯住他的袖子,抱住他的腰。
“不许走,我都郁闷了一上午了,好不容易抓到你听我说,你总得听我说完再走……有话闷在肚子里多难受,你是兄长,不能这么没有兄弟情……”
他宁肯不要兄弟爱,这种事情他不要知道,卫朗使劲想掰开卫非的手却掰不动,而后又听到卫非言语,顿时呆若木鸡。
“好不容易抓到我?你到底和多少人说了这事……”
卫非闷闷地抓着他,闷闷地道。
“放心,我没这么笨,只是抓了卫迟来说,可这家伙居然回我一句‘无聊’可就跑了。还是兄长你比较有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