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青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局促的呼吸愈发紊乱,体内似有什么被点着了,烫得厉害。他不是初涉人事的小男孩,他吻过别人,也有过迷乱的瞬间,但这次——
竟就这么被吻了!被一个男人的话搅乱了心绪!被一个男人的舌长驱直入!
他,竟和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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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尽全身力气把振君推开了。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半丈宽的山路直愣愣地对望着——彦青捂住的嘴唇依旧是酥麻的,不顾红肿的痛,把下唇死死地咬住了。
“对不起,全是我的过错,要骂要怨要打随你的便!”振君开口道。
彦青捂住唇的手微微地抖动,他忽然想流几滴泪,不是为了自己被他轻薄了,而是为了自己竟不恼他,竟不恨他,竟不想扇他几巴掌!
竟,竟不怪他!
我怎么了?他惊恐地想,我竟这般下作低贱吗?
然后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是婊子,也不是戏子。”
“彦青,你听我说!我从没把你看作什么……什么堂子里的!我喜欢你,满心眼地想讨你的好!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可刚才你就在我手边,在我怀里!”振君激动起来,跨过山路,一把握住他的手,“彦青,我们有没有,我们有没有可能——”
彦青道:“我们有没有可能什么?!你还想怎样?我刚被人问起价钱,被人问是不是你的相好的!你这么做是想置我于何地?”
“谁说你?!”振君怒道。
“这已不重要了。”彦青低声道,“你,放开我吧。”
手缓缓地被松开了,彦青垂下眼晴不敢再看他。
他心有愧。
他说的话已伤了振君,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此时自己的恐惧已掩埋了一切。还能怎样?他只是个懦夫,他只想安稳地在这里求生活!
于是,他又一次逃走了。逃得比上一次不光采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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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彦青赶到码头时,姑母已等了很久了。
又把买的莲蓬拿出来,喜得她眉开眼笑,直夸他孝顺。他也不说话,只闷头替姑母拨着莲子。
船夫已催她上船了,彦青忙把剩下的莲子都递了给她。
“你自己也吃。”说着,她抓了一把塞在他口袋里。
千叮咛万嘱咐,姑母终于上了船,站在甲板上泪水涟涟地说:“记得写信啊。”
彦青点点头,望着小船摇摇晃晃地去了,过了迎恩桥,终于不见,这时心里才有了一些伤感,仿佛与家乡与沈家最后的一丝关联也掐断了。
码头边的茶馆里有评弹艺人咿咿呀呀地唱“春秋家国梦”,他静静地听,摸到方才留在口袋中的几颗莲子,温热着散发淡淡的香,拨开一粒放在口中细细地咀嚼,咽下半晌,终觉得苦了。
第三章
“醒了就好。”刘先生在一旁说。
彦青想起那诡异的香味,问道:“米仓里除了大米面粉外还有什么?”
“沈少爷,若是我猜得不错,您该是受不住花面的味儿吧。”刘先生笑道,“我刚来时也这样,闻着闻着就习惯了。”
“花面?”
刘先生把大拇指抵着唇,小指翘着,低声道:“就是抽这个的原料。”
果真如此。彦青想,难怪振君说这是大生意呢。
“这时节也有?”
“还不是些陈年的,那可是好东西,比做好的大烟味道更醇烈些呢。”
“和大米放在一起……没问题吗?”
“这是老爷子吩附的,说是这样安全。”
彦青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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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又说彦青面色还是不太好看,劝他先回去了。
阿福搀着彦青走了一阵,又回过头去对着米行做了个鬼脸:“沈少爷,您脾气也太好了,那姓刘的根本就是瞧不得您,要赶您走呢。”
“管他干嘛?”彦青笑道。
“可您是凌大少亲自指定的人呀,他算老几?”
“我还是新手,来日方长嘛。”
见阿福还是嘀嘀咕咕的,彦青又道:“你这小子人不大,话可真多。我正想问你凌老爷子的事呢!”
“凌老爷子?”阿福挠挠头道,“小的知道的也不多,都是下人们闲得发慌时瞎说的,沈少爷要听吗?”
“我也正闲得发慌,听听也无妨。”
正说着,迎面见二管家急步前来。
“怎么了?”彦青问。
二管家抹了抹汗,喘道:“老爷子急病,我刚请了大夫去!”
“那你这会儿是——”
“我正找二公子呢,方才跑了一趟戏园子,却白跑了,旁人告诉我说他早走了。”
“说他去哪儿了吗?”
“大概是去段老板的住处了,段老板段小云,沈少爷可认识?”
彦青别过脸去,冷冷地丢下一句:“段老板鼎鼎大名,谁人不晓!”
第四章
振君收敛了些,戏园子也不常去了,虽对着彦青称凌老爷子为“那老头”,但到了这种时候,终是自己的父亲,脸上的欢颜也少了许多。
“青,你知道吗?在这世上我什么都不怕,独独怕死。”振君轻抚着彦青的鬓发道,“我亲眼见过两个人的死亡。在我还未满十岁时,娘得了肺病,临走吐了满地的血,大哥领我到她床边,我被吓得大哭,什么都说不出来,娘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就像在等着我叫她最后一声——”
不知道该说什么,彦青只是紧紧地搂着他,眼前跳动着自己的家人,面目却是膜糊的。
“还有他。原来你那屋里住着我的远房堂兄,后来做了宅子的大管家,我们很投缘。青,他是我的第一个情人,但五年前的一个秋夜,他,振秋他自杀了,尸身就吊在那扇窗前。”声音哽咽着,振君捧起彦青的脸轻轻地吻,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烫痛了彦青的面庞。
“为什么会自杀?究竟发生了什么?”彦青问道。
振君抽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呵,我不知道。一切在之前还是好好的,振秋说要带我去很远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很高兴,狠狠地点头,笑着说好。可他,他却撇下我走了——我看到他的身体在窗前晃动,就像冬天晾晒的鱼干,真不敢相信啊,他竟是我爱过的人。”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然后尹振秋的死讯被老爷子压了下去,然后那扇带给振君恐惧回忆的窗子被封了,然后振君去了北京读书,然后他游戏人生,把生活浸泡在虚幻的京戏里,再然后,他遇到了他——
彦青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一直会记起那个狂乱的夜晚。他咬破了他的唇,甜腥的血丝在舌间缠绕着,似有些刺痛。他们就像刚出世的生灵,搂抱着对方,拥有着彼此最赤裸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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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有人在园子里喊:“老爷子要吃东西!”
振君披了件外套跑出门外:“快让大夫来看看,说不定有好转了!”
洗漱妥当后,两人来到老爷子的屋外,振邦和凤莲也都在了,说是大夫在里头,让他们都在门口候着。
秋风吹过的时候,在场的人都缩了缩脖子,振邦抬头望望天道:“雨就快下来了。”
正说着,老爷子的贴身小厮从屋里探出头来:“老爷要抽烟!”
振邦亲自取来又送了进去,出来的时候沉着脸:“不行了,极品大烟都说苦得厉害,是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