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很少有人能想到,一向骄横自大的内廷侍卫和京城禁军也会有在城卫手中乖乖听命的时候。
“……啊!江大人,你来得正好!韩雄胆大包天,竟敢率众袭击公主,这是罪在不赦的叛逆大罪!江大人赶快把他们拿下吧。”
那侍卫首领愣了半晌,突然回过神来,指着韩雄大声叫道。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袭击公主了?这纯粹是诬告!”
韩雄气得脸色通红,隔着城卫对住那人大声叫骂,一副恨不得把他吃下去的样子。
“你还想抵赖?青天白日,众目睽睽,谁都看见你带着大队禁军围上来动手,连公主的轿子都划破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什么……什么公主的轿子?”
韩雄的脸色一白,声音立刻低了八度。
我摆摆手,止住两人不休的争论,转向仍停在街边未动的轿子,躬身行礼。
“江逸来迟,让公主受惊了。公主的御轿已经损毁,可否请公主暂时移驾,让江逸安排车轿送公主回宫?”
轿中迟迟无人应声。过了良久,轿帘才被轻轻掀起,一位淡妆素服、轻纱垂脸的窈窕女子缓缓走了出来。那女子虽然被一重薄薄的轻纱遮住了面容,看不清她的五官面目,但是举止沉稳、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便带着一股清华高贵的尊贵气质,一望而知不是寻常人物。就算是从未见过公主的人,也断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安……安阳公主……”
一见到轿中出来的人,韩雄顿时两腿发软,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倒,脸上再没有半分血色。
北燕王生有三子四女,安阳公主在几位公主中排行居长,是最受北燕疼爱看重的一个。听说这位安阳公主聪明绝顶,才貌双全,智慧学识不下于饱学宿儒,并且难得的见识过人,精通方略,是位难得的治世之才,就连北燕王也时常在军国大事上征询她的意见。
我曾经听人半开玩笑似的说过,如果安阳公主不是生为女儿身,以她的见识才干和受宠的程度,这储君的位子也许就非她莫属了。
安阳公主所适的驸马是出身名门、武将世家的车骑将军卫坚。卫坚与卫毅两兄弟少年成名,英武有为,在北燕军中并称双杰,是新一代将领中最为出色的后起之秀,倒也称得上是一位乘龙快婿。只可惜红颜薄命,新婚未几,卫坚便因病英年早逝。安阳公主从此长年素服寡居,誓不再嫁。
安阳公主冰清玉洁、端严自守,无论在军中还是朝中均极受敬重。虽然在寡居之后便独守深宫,不问外务,更从不弄权生事,却一向无人敢对她有半点不敬。
韩雄一知道自己冒犯了安阳公主,就算他再骄横狂妄,也知道这一下是大大的不妙了。
“怎么样?”那名侍卫首领冷笑着斜睨了韩雄一眼,“现在知道老实认罪了?”
他又转过脸来看向我,声音理直气壮。
“江大人,我们是安阳公主的侍卫,韩大人仗势欺人,动手在先,我们是为了保护公主才和他们动手的。既非无故斗殴,又非聚众伤人,并没违反大燕的律例,兵刃该还给我们了吧?”
我淡淡扫他一眼。“经过情形到底怎样,还是等跟我回营查清楚了再说吧。”
他脸色一变,一脸不服地还想开口,我已经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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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车轿送安阳公主返宫之后,我带着仍处于城卫监视下的两队人马返回五城巡戍营。
还没有来得及坐稳,北燕王的旨意已经到了。
刚刚那一场混战闹得太大,牵连又广,牵涉到内廷侍卫、京城禁军和地位尊贵的皇亲国戚。事情说起来可大可小,但以下犯上、袭击公主的罪名却不容忽视,自然惊动了北燕王,下旨命我带着双方人等立即进宫,要亲自过问这件案子。
我只得又匆匆带着大队人马进宫复命。
对于事情的发展我并不觉得意外。这一场风波既然闹了出来,想必就不会无声无息地被压下去,必定要闹个天翻地覆才会罢休。
否则,有人不是白费了一番力气?
迈进王宫大门的时候我在心里轻轻冷笑。天下之事,肮脏黑暗莫过于政治。天下人心,冷酷无情莫过于宫廷。为了一点点无聊的权力和地位,这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勾当无时或免。天天如此,年年如此,代代如此,来来去去却也不过是这些鬼花样。
局中人玩得乐此不疲,只是我这局外的看客,却已觉得有些腻了。
第三章
北燕王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一言不发。
对于今天的这场闹剧,他心中显然大感恼怒,脸色阴沉地俯视着殿下诸人,貌似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山雨欲来的危险预兆。
在他左侧下首坐着安阳公主。她仍是出宫时的一身素服,脸纱遮盖下的玉容平静无波,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置一词。
拓拔弘兄弟和朝中主事的十几位大臣亦分立在两旁,谁也没有抢先开口表示意见。
整间大殿中寂然无声,笼罩着一片危险的沉默。
站在玉阶之下的几个人中,只有我的心情异常轻松。虽然表面上恭恭敬敬地低头肃立,心里却抱着看戏般的闲适心情冷眼旁观,倒要看看北燕王会对此如何处置。
北燕王应是个聪明人,就是不知道他能否看穿这套把戏了。
今天的陷阱虽不是什么出奇的新鲜招数,圈套却设置得颇为巧妙,有心算无心之下,引诱得韩家父子傻呼呼地一步一步自投罗网,自己一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出手挑衅,让人很难挑出破绽。
喝醉了酒当街调戏女子的是韩俊,仗着人多势众要强抢民女的也是韩俊,纠集了禁军当街斗殴,冒犯了公主鸾驾的又是韩雄,不管怎么看,整件事都是错在韩家父子。韩雄就算明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只怕都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若不是我当时恰好在场,远远地看到周围有不少青衣人埋伏着不动,又发觉那几名青衣大汉教训韩俊时好象在有意拖延,明显是给他机会去搬救兵,只怕在听了那侍卫首领的讲述之后,也要以为这件事完全是个偶然的意外,且纯属韩家父子自取死路了。
北燕王沉着脸听那侍卫首领滔滔不绝讲完之后,又眉头紧皱地听韩雄结结巴巴地辩解了一通,沉默了片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江逸,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韩俊和公主的丫鬟纠缠的时候。”
我想了想,语气平静地坦然回答。
那侍卫首领猛地一怔,立刻怒冲冲地向我瞪了过来。
北燕王也怔了一下,没想到我居然到得这么早,而且敢坦然承认自己对公主的被围袖手旁观。
“那就是说,整个过程中你一直都在场?”
“是。”
“经过情形你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是。”
“好!那你把这件事的全部经过说一遍。你是局外人,本王也一直很信任你,如有出入,就以你说的事实为准,据此处置。”
“是。”我点点头,却没有马上开口。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