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鹏立时警觉起来,当晚便连发三封密诏八百里加急送至边关,严令密切注意亚丹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将密报直接送入他的手中。
不长时间之后,废后、废太子的反对声浪逐渐弱了下来,毕竟皇上已经做了,且看来相当坚持,不可能更改,再反对只是徒增皇上的厌恶罢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后和新太子的扶立,这几乎让所有朝臣和正在受宠中的妃嫔都激动万分,睁大眼睛盯紧了这块金制糕点,唯恐好处会落到了别人手里。
那么新皇后和新太子会是谁呢?在几乎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时候,龙鹏却似乎忘了这事,不只不宣布,甚至连提都不提。
处理完一天的国事,龙鹏感到有些疲惫,平时若是如此,他多是去某个宠妃那里度过一夜,但是今晚他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只任脚步在寂寥的后宫四处行走,等他发现时,自己竟已走到了慑王殿附近。
自从龙鹫大病之后,他再也没有抱过他,只因为不想再见到那种血流成河的情景。再加上前些天龙鹫竟从高高的观月台跳下,有意未用半分功力,只是因为在坠地时体内内力瞬间的本能反应才保下性命,但身体却更弱了。
他毫无牵挂地往下跳的动作让龙鹏几乎以为他是真的不想活了,然而跑下去时看到他那么凄惨可怕的脸色却依然笑得诡异的模样,他忽然觉得,龙鹫其实并不是想死,也不是有继续活下去的欲望,只是已经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了感觉。
麻·木·不·仁!
这样的龙鹫,为什么还会为了那个荒唐可笑的“皇后”、“太子”之位而如此在意?他到底在执着什么?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其中必然有其缘故,但是他想不通透。
慑王殿中没有点灯,这是很自然的,因为龙鹏不在这里的时候只有莲容一个人侍奉龙鹫,即使龙鹏来了,也最多只带两个太监和宫女,其他人没有传唤是进不来的。莲容那天被打成那个模样,现在应该还没有好,于是这宫中便连点灯的人都没有了。
沉静的慑王殿,寂寥的慑王殿,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龙鹏身边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一个太监紧走几步,欲在龙鹏前面将殿内所有的灯点上,龙鹏阻止了他们,自己就借着那一丁点的光线中缓步向内殿走去。
有一阵风迎面从廊上轻轻吹来,划过龙鹏的耳畔,使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听见了风在喁喁低语,他以为是幻觉,然而仔细去听时,的确有那种声音,但不是风的声音,而是真的有人在说话。
人语声从长廊环绕的郁郁葱葱的绿色掩映中传来,龙鹏循着声音悄然走去,经过过几条弯道,树丛仿佛忽然断裂了一般,留下了一个硕大的空庭,空庭之中是两棵古老的榕树,与普通榕树不同的是,它的树冠并非四方对称生长,而是有一边几乎没有枝叶,而另外一边,树冠竟互相生出了长长的枝头来,几近互相亲触。灌木和树丛就是从榕树树冠下开始全部断开,它的下面什么都没有生长,连草也没有。
一个女人坐在空庭的中央,用奇怪的调子轻唱。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共为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她反复唱的就是这几句,一遍唱毕,又从头开始。那种调子其实并不像音律,而是更类似于唱诗,不过即使说是唱诗还是有些怪异……可是似乎有些熟悉,这到底是……?
女人唱了几遍之后才仿佛突然听见了身后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
那是莲容,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严重的青紫和擦伤,两边的脸颊仍然有些浮肿,但比那天刚行刑完毕时好得多了。
她歪着头看了龙鹏好一会儿,一开口,竟问道:“是龙鹏?”
一个太监大惊,拿声捏气地尖喝:“大胆!”
莲容甩他一眼,流露了一丝冰冷的轻蔑表情。这种表情龙鹏太熟悉了,不过他过去只在一个人的脸上见到过,那就是龙鹫。然而龙鹏并没有感觉她这是在模仿,甚至感觉那本来就是应该在她脸上出现的东西,只是……为什么以前没有看到过?
对了,以前相见时,她总是那么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或者就一直低着头,所以他才没能见过。
“死罪——”
太监就要耍出狐假虎威的德性向她发作,莲容却缓缓站起身来,全身散发出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让他竟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
“滚,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她淡然说了这么一句,那太监脸都青了。
他不停地偷看皇上的脸色,但龙鹏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也看不出有雷霆大怒的样子。
“你是谁?”龙鹏问。她绝对不是“莲容”,而是别的什么……
“这问题真难答,”莲容笑着,眼中却闪着毫无暖意的寒光,“我有过很多名字,也有过很多身份,比如三十年前我叫玉儿,六十年前我叫娉婷 ,一百三十年前我叫宜兰……现在我叫莲容。”
“你是妖怪?”龙鹏问。
莲容轻笑:“你愿意怎样说都可以,不过我是人,即使有活过很久的记忆,我还是人。”
龙鹏看着她,许久不再说话。
“怎么?你不想再问什么了吗?”
“你不就是在等朕来,告诉朕一些事情吗?”
莲容掩口而笑:“真是,每一世都这么聪明,怪不得每次都有新的办法将他折磨而死,妾身佩服……”
龙鹏一挥手,身后跟随的内侍悄然退下,自己慢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一笑,后退几步,与他离得远了一些:“莫离我这么近,我会害怕。”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又近一步,她再退一步。
“你是谁!”
莲容仰头看着榕树在夜间暗黑的树冠,轻声道:“每一次,每一次,他变成厉鬼,要索你性命,我便把你引到这榕树之下……”
榕树下,引鬼哟……
“我望他能亲自杀了你,斩断与你这没完没了的苦难情缘,但他永远都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如此之恨,如此之恨。仅仅是被背叛而已,为何会恨得连地府都去不了?
因为还相信你,还爱着你,爱之山有多高,恨之渊便有多深。沉淀得啊,恨不得啃其肉,寝其皮,恨不得亲手一刀一刀杀了你才好。
“我是什么人?我是他的母亲、姐妹、朋友、仆从……在做玉儿时,我是他的女儿,被你这狠心的生父和她一同被打死。”
龙鹏觉得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些许呼吸不畅的感受让他极不舒服。他疑惑道:“你却又是如何得知的?”
莲容冷笑一声却不回答,目光又转回了他身上,忽然一字一句地道:“十世情缘,是我骗他的。”
龙鹏一震:“什么!?”
“十世情缘,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她边冷笑边道,“即便是有,我一个小小的魂鬼又怎么可能知道?”
“你……”
“他的记忆只从与你一起的第一世开始,”她道,“但那并非他真正的第一世,只是与你相爱那一世之前的事情他都忘了,或许除了你之外,其他所有的东西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吧。”
龙鹏有些烦躁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牵扯那许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