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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华殿。

  这里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阳光,殿内飘散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发霉味道,不是东西的霉味,而是人,人的心长出了霉。

  辕贵妃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映照出来的那个苍白而美丽的妇人。她忽然对自己笑了一下,是那种非常妖媚的笑,如果现在有一个男人看见了她这种表情的话,一定会被她迷得失魂落魄的。她就是用这种笑迷走了君王当初的心,得以在后宫之中耀武扬威达五年之久,但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皇帝忽然就厌恶她了,再也没有到她的永华殿来过。

  她笑了,又哭起来,一把将梳妆台上的东西统统拨到了地上去,各种梳妆的用具在地上弹跳着,发出杂乱的磅啷声。



  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悄然入来,迈着优雅的步伐缓步走到了她的身后。

  “母亲。”

  听到自己唯一的儿子的声音,她猛然转过了头去,看着十三岁的男孩那双有着冰魄精魂的眼睛。刚开始她并不知道,但他毕竟是她的儿子,她还是发现了皇帝冷落她的真正根源——那就是这孩子的眼睛。

  他长得很漂亮,真的很漂亮。他拥有皇帝和她最完美的组合,细嫩美丽的皮肤,幽深晶亮的黑色眼睛,柔软嫩薄的嘴唇,以及一口细白的小牙。如果没有那双斜飞入鬓的刚毅剑眉以及双目射出的冷冷视线,他一定会被误认为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可他不是,他是个男孩子,

  “滚!”她尖叫。

  那么冷,没有温度,恐怖的眼睛。



  每当看到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时她都以为自己会结冰。她知道他是她的孩子,他是从她身体里生出来的,可是每当面对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浑身颤抖。有很多次她都想要杀了他,如果杀了他的话,说不定皇帝就会回到她身边了。她也曾经付诸实施,而在她杀他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挣扎过,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看着她,黑色冰晶里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波澜。她害怕那双眼睛,害怕那双眼睛!她的手被目光冻僵而无法用力,她的恐惧让她的血液在体内凝结,她下不了手。

  慑王……看看皇帝给他的封号多么精彩!慑王!

  慑王龙鹫看着他的母亲,面无表情地从身后拿出一支洞箫,说:“你让我学习的洞箫,我学会了,你想听吗?”

  “我不想!不想!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她声嘶力竭地尖叫,把梳妆台上剩下的东西也全部拨到了地上。

  她让他跟永华殿中的宫女们学习琴棋书画不是为了培养他什么,她就是要让他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少一点而已!但是他的学习能力太惊人了,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在一个月之内精通得连他的老师们也比不上,而这也成了他是“妖异”的证据。

  龙鹫就好像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径自把洞箫放在唇边,纤细修长的手指按上箫身的孔洞,吹奏起来。他吹的是百鸟合鸣,美丽的音色清脆地在永华殿中回荡飘飞,仿佛真的有百只鸟儿在这空空的殿内飞翔。辕贵妃入宫之前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她知道他吹得很好,但就是因为他吹得太好了,好像有很多的鸟但其实一只也没有,这种热闹的声音就变成了对他们凄冷状况的一种反讽,让她痛苦难当。他只吹了一个小节,辕贵妃就再也受不了了。她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拍了下去。

  “你吹的那是什么东西!滚!滚!滚!”

  龙鹫的脸被拍到了一边,由于毫无防备,他的牙龈被洞箫的吹嘴划出了很长的口子,鲜血溢满口腔,从嘴角滑了出来。

  辕贵妃打下去就后悔了,她忘了自己怕他,她忘了每当伤害了他,她就会被他那种根本不是真人能够拥有的冰冷的美丽惊吓得几欲昏死。

  果然,他冷冷地转过了眼睛看着打他的女人。他吹弹可破的粉嫩脸颊上有五个鲜红的指印,鲜血染红了他的嘴唇,再加上黑色的冰晶双眸,他整个人已经变成了红色和黑色组合而成的琉璃娃娃。

  但是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他,比如现在,他也只是放下了洞箫,用含着血的嘴唇说:“我再继续练习。”

  他飘然出去,没有半点脚步声。这是从前她教他的,她说身为皇子就要走路无声,等做了太子才有气派。可是他不可能做太子了,徒留下这无声的脚步,让她每天都在恐惧自己究竟是在面对一个活人,还是一个已经死去十三年的死人。

  龙鹫走出他母亲的房间,让房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拿着箫看了一眼。

  “真是抱歉吓到你,母亲,可这张脸是我今生的代价……”他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冷得可怕的美丽微笑,“不能换噢……”

  微一跺脚,他的身体破开了空气的流动,在长廊上骤然飘飞而去,远远看去,那种行云流水的身法就仿佛尘世飞天一般。

  早晨举行了太子的册封大典,晚上皇帝就驾崩了。太子,在当了不到一天的太子之后,变成了顺理成章的皇帝。

  大皇子——太子——新皇——龙鹏,宣布国丧三个月。举国上下陷入了一片悲痛之中。

  举国上下的悲痛?连皇帝自己的儿子都只有表面上悲伤不已,“举国”又为何要为他悲痛?皇帝乃是“寡人”,金银美女权势环绕,却注定孤寡一生,稍微想一想便能明白其中道理,但是除非死去,又有谁真能想通呢?

  龙鹏穿了龙袍,缠了素带,坐在龙椅上,哼然冷笑。

  他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当上皇帝,但是他很在意自己的母亲还是不是皇后。母亲太累了,她一生都在后宫的女人之中艰难地保护着自己的皇后桂冠,因为她知道,一旦她从皇后的位置上被罢黜下来,那结果无非是一个死。她若是死了,她的儿子会立刻失势,在后宫倾轧之中,他如果没有她的保护那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她不能死,苟延残喘也要活下去。

  他知道母亲的想法,虽然不认为自己没有了母亲就只有死路可走,但也不能因此就失去她。他用过各种卑鄙的手法,陷害过所有可能威胁他们母子地位的人,他和各类官员结交,收买各色可能用得到的人心,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忠厚可亲的样子,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权势……

  他成功了,现在他充实而兴奋,他摆脱过去那种戴着伪装面具的生活了!

  他从龙椅上站起来,眼睛扫过现在空荡荡的正殿,先是小小声地嘿嘿冷笑,然后,疯狂大笑起来。

  他是皇帝!君临天下的皇帝!

  可是这样还不能发泄他的兴奋,他需要让风吹一吹发热的脑袋,否则他无法面对今后作为皇帝而即将迎面砸来的问题。他疾步走下台阶,出了正殿,把身边的卫侍统统赶走,只自己一个人在清凉的夜里大步行走。

  冷风一吹,他果然冷静了许多,快步走了一会儿,他又将脚步放慢,悠然地在“他的”皇宫里散起步来。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洞箫的声音,那箫声音色醇美,旋律动人,一听之下,竟缠绕在胸怀之间久久不能散去。龙鹏痴迷中不禁想到,难道这便是古人所说的“绕梁三日”?

  如此之美的洞箫会是何人所吹?也许是宫中的乐人?可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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