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和硕丹津像刻意忽略他惶急的神情,自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自嘲一笑:「我一直看不懂,所以还是……还给你……」
是马革,一块黄褐的马革,写满着汉文的马革!
白齐飞一看到,整个人都懵了──聪明、骠悍如你,要看懂这诗句多么的容易啊为什么你要故意看不懂?为什么?
痛苦、无助、绝望,清清楚楚的映在他脸上,如此复杂,如此委屈,即便没说话,和硕丹津却懂得那每个表情的意思,从初识之时,他的一颦一笑都懂得里头所含蕴的意义,因此,当他了解白齐飞不会伸手去接时,他不得不屏气凝神,强力压抑满腔惊悸,缓缓走近,将马革轻轻塞入他怀里。
当他手一靠近,白齐飞当场就按住,不让他逃离心口。
这厚实的手掌,在干冷肃杀的秋风中竟仍如此温暖。白齐飞的心也为它无可克制的狂奔跳跃,彷佛想把经年来的苦恋委屈一股脑的倾倒出来。只是和硕丹津却像早猜透似的,用力的抽了回来。
「保重,伊齐……」和硕丹津退后几步,再度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勾起一抹难以理解的苦涩笑意,转身,上马。
白齐飞怔怔望着他,有个意念在脑海正迅速成形,是句话,一直想对他说却又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话,因此忙吃力的移着步,直往他马前走去。
不知刻意还是如何,和硕丹津忽地用力拉扯缰绳,让马儿疯狂跳了几下,让白齐飞不得不停住了步伐,直到彼此离了长长一段距离,才端坐马上远远望着他。
「伊齐,保重,千万……要保重!」强迫的收回目光,和硕丹津咬牙说着:「咱们……来世再做兄弟吧!」
「丹……」
「记住,往日头的方向走,那里有条浅溪,知道吗?」和硕丹津回过马,落了一句话后,双腿一夹,像箭一般,狂奔而去。速度之快让白齐飞的心像被勺子狠狠挖了起来,忍不住快步跟了上去──
「……带我走……」白齐飞梦呓般,望着远去的身影,几乎要哭出来。
带我走啊!丹津!带我走啊!带我走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偿还,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你故意欺骗自己的理由而帮你夺取草原,你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带我走──」白齐飞终于提步向前直奔,即使嘴里的哭喊如此微弱,却是用了他最大的生命力。
能拥有军功、权力来帮你策划,是手段,也是天助,可是那用肉体换来的苟且偷安却要勇气,要力量,这些都来自于你。没有你,我又何必如此作贱自己?
那令人作呕的爱抚、拥抱和侵入,教我夜夜梦魇,日日难安。每次结束都要用匕首狠狠划一刀,让身体的伤足以压住几乎精神崩溃的痛苦,我好恨自己把身体当条件,它不该受这样的待遇,不该沦为筹码,它是你救的,是你养活的,它该是属于你的。
我的心和身体都属于你的啊…即使,身体脏了,心,还是没变啊!你该看得见啊!看得见啊!
所以,带我走,即便无法给我的身体温暖,那么,给我你的心就好了!
白齐飞像发了狂的野兽,疯了似在草原飞奔,秋风寂寥,衣角飘飘,他的发丝散乱了,刚强的面容扭曲了,夕阳如血,映照着他苍白而清瞿的双颊,竟有种鬼魅般的美丽。
岳麓坐在地上,痴痴看着每一幕,也看着这身影渐渐远去,直到他忽然仆倒在地,动也不再动。
他明明说要做诸葛武侯,要万世功勋、汗青留名,所以,他只甘心给我两个月,但是,他为什么会肯给这男人一辈子,一颗心?
早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有个秘密。却不知道这个秘密教人如此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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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齐飞感到自己被人架着,昏昏沉沉的走了很长的路,一直到呛鼻的烟草味渐渐稀薄,泌凉的水气扑上脸,才让他有种顿然清醒的感觉。不多时,焦距渐渐清楚,他看到身前一条清浅的小河,耳边亦听到阵阵流水声。
「好些了吗……」
白齐飞恍惚的摇摇头,拨开身畔的人,摇摇晃晃站起身,走了几步路,望到眼前不远处,完全遭到白烟吞噬的草原,心里一阵荒凉。
这就是自己呕心沥血经年布下的时局?
即使原本是为了可以将丹津推向颠峰,但是想将自己摆入史册,让蒙羞的伊家可以吐气扬眉,亦是长久以来的期盼,如今,却成了灰烬,既成就不了别人也成就不了自己。
难道是上天也看不惯这个用数万人堆砌的险计,存心让它失败?!
望着漫天烟尘,想到过去种种,也想到和硕丹津最后将自己抛在长草烈火中,任自己踉跄追逐,白齐飞不由得仰天号啕大哭。
忽地,白齐飞被人一把拽住,拉往河边,重重的摔入水里,水,一下子湮没口鼻,打断了他悲愤的哭泣,待挣扎起身已全部湿透同时亦见到那个将自己推入水里的人,岳麓。
「他都把你抛在草原上了,你为他哭什么!」就见他一脸焦虑,双眸更透着怨气,彷佛用了最大力气在压抑:「你要走,我带你走!」
「你想带我走?」莫名的怒气在胸口烧灼,白齐飞像在发泄委屈似的吼着:「我是大清叛将,乱国贼子,你能带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就算天涯海角我也带你去!」
白齐飞无意识的摇摇头,好半天才抬眼望他,喃喃道:「既便是天涯海角,不也是大清天下?大清……容得下我吗?」
「容不下你,我们再一起死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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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小贩都净空却人声鼎沸,个个翘首盼望,像在等待什么,茶楼里的人也纷纷挤到窗口,只剩下戏台上的演员敬业的继续演出。
不一时,锣鼓喧天,像长蛇般的队伍跟着意气风发的抚远大将军缓缓进了城,街道两旁被迎接的百姓们挤的水泄不通煞是热闹。
「外面做什么,怎么这么热闹?」身畔传来低沈慵懒的声音,这是个身形清瘦的男子,虽然穿着一件粗糙灰白的衣服,却掩不住他俊暖斯文的气质。他,是白齐飞。
岳麓自人群中挤出来,朝他堆起一个生硬的笑容,同时拉着他走回桌上。
「先吃吧,那掌柜说这鸡汤很补身的,合着数十种药草……」
「年羹尧班师回朝了?」
岳麓垂下眼神,没有否认。
「终于……结束了。」白齐飞没有站起身,只往窗户的方向遥望。
看来,这场大战让年尧名留青史了。
离那生死关头亡命离脱的日子已有个把月了,白齐飞毫无异议的任由岳麓将自己带往任何地方。但岳麓心里清楚,他的心应该在塔尔寺外,和硕丹津的远去就死了吧!
「前阵子有听说他被围剿时化装逃走,现在应该已顺利投依准格尔,所以……他应该平安吧。」看他不作声,岳麓终于鼓起勇气,试探:「……你还想去找他吗?」
白齐飞没有回答,只是停下筷,颇有意谓的瞧他一眼后,又不作声的吃起来。
好一会儿,客人终于三三两两又走回来继续吃东西,白齐飞放下手中碗筷,将眼神转往戏台。
「咱、咱们……也算熬过了一次生死关,难道还不能改变你的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