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飞扬的樱花里,蓝衣人像一把离了鞘的剑一样,那种凌厉的气息连完全不会武功的他也感觉到了。
但他没有回避,也没有脚软,他笔直地站著,笔直地和蓝衣人对视,他慢慢地说:“你认为我只是枚棋子吗?”
“不愧是君家的人,你们的身上,总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蓝衣人抿了抿嘴角:“那我今天就再多嘴说一句,只要你死了,就能成全他的野心。如果你活著,他不但会败,而且必死。”
君怀忧的目光暗沉下来,他目送著蓝衣人慢慢走远,还是直直地朝前凝望著。
许久,他才低头看著那颗送来的人头,凝滞的眼里,滑出了一颗又一颗的泪水。
这泪,也不知为谁而流……
这一年,当今的天子以年满十九为名,像主掌政事的辅国大臣,左丞相君离尘提出亲政。
君离尘主掌朝堂近十年,怎肯轻易放手,自然万般推托。
几经冲突之后,僵持之局终被打破,君离尘率军五十万,打著“清君侧”的旗号,由南向北,不到七个月,就攻占了大半的江山,现正和退守皇城四周的十万御林军对峙于距京城不到百里的一处险关,一旦此处突破,大军就可以直逼皇城。
一时间,泱泱天下,人人无不自危。
这一天,最近总是一入夜就一片黑暗的皇城,深夜之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在文武百官上朝的天仰殿里,年轻的帝王高高地坐在龙椅之上,审视著这位远道归来的客人。
在明灭不定的烛火里,这个人也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著。
“我听过太多的人提起你,所以,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个传奇的人物。”皇帝的面容虽然仍带著几分稚气,但言语谈吐却是一个帝王该有的锐利和深沉:“曾经有人告诉过我,你是君离尘命中唯一的变数,要想保住我的皇位,就一定要把你掌握在手中。我本来不相信,甚至在见到你之前我还是不相信。你想,君离尘是什么样的人?他那种人,怎么会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的命运?直到在四年之前,皇城夜宴的那个晚上,我见到了你,我看到了君离尘看你的表情,我立刻就相信了。”
“说实话。”君怀忧开口接下了话尾:“我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正式地面见当今的皇帝。但请恕我不能下跪,因为我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
“为什么?”皇帝问。
“我君家一门,对你来说已经是叛逆之族。按律,满门死罪也不为过,既然是这样,我又何必要下跪呢?”
“听你的口气,似乎认为这叛乱不是什么大罪,是吗?”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但从有皇朝起,朝代更迭,不过就是兴亡盛衰交替,成王败寇有什么稀奇?他不过是因为没有生在帝王之家,却想挑战皇权,问鼎天下而已。野心本身并不算什么罪过。”
“你这是想触怒我,是吗?”皇帝不怒反笑:“但我不会生气的,因为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他生在帝王之家,这天下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绝对会是一代明君,名垂千古,永留史册。” 君怀忧深深地看著这个在记忆里并不清晰,甚至没有什么印象的皇帝。
那一年的春天,也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他跟著君离尘到皇宫里参加小皇帝十五岁的寿筵。那个时候,君离尘的权势正如日中天。那场寿筵,君离尘反倒比这个应是主角的皇帝更加受人追捧。他只记得,三呼万岁之后,大家的重心完全偏向了光彩夺目的君离尘,连他自己,也被混乱殷勤的人群弄得头昏脑胀,根本就忘了那盛大场面究竟是为谁而设的。
要是自己是那个十五岁的皇帝,那么,自己的心里,会怎么看待那一幕呢?
皇帝,才应该是站立在权力巅峰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君怀忧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恐惧。
在君怀忧的认知里,在朝廷之中,在才智和手段上能够和君离尘相提并论的,只有韩赤叶一个人。他完完全全地忽略了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并不是韩赤叶,而是这个坐在金色龙椅上,从高处把一切看进眼里的皇帝。
恐怕,连君离尘也未必会想得到,他最终要面对的,是这个他一直忽略了的,以为成不了什么威胁的孩子。
“我没有想到,真正最高明的人物,会是年轻的天子。”
“不,我还是棋差一著,我实在是低估了君离尘的实力。也只能说,他掌权多年,在朝廷中势力之大已经是根深蒂固。我太过急于求成,最终走漏了风声,让他有机会离开京城,这是严重的失策。”皇帝轻叹了口气:“所以,他现在兵临城下,说不定这江山转眼之间就要易主了。”
“可是,你找我回来中土,并不是为了要将江山拱手让人吧?”君怀忧冷冷地望著他:“你送我小妾的头颅给我,又以我儿子的性命相要挟,为的不正是要借我和他最后斗上一回?”
“不是,我不是要和君离尘斗,而是想要他死。”皇帝风清云淡地说了那么一句:“天下间,帝王只能有一个,我坐在这里,他就不能活在世上。”
君怀忧的心一沉。
“我也没有杀君清遥的意思。”皇帝接下去说:“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儿子和我可是八拜之交,结义金兰过的兄弟啊!”
这句话让君怀忧大大地一怔。
爹,我今天认识了一位很有趣的朋友喔!
原来,当年清遥一直挂在嘴边的朋友,居然会是这个皇帝?
“他现在已经是我亲封的御使,是我最信任的臣子呢!”皇帝盯著他,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君怀忧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畏惧。
“你想让我做什么?”
“既然你是君离尘命中的变数,一定对他有著不一样的意义。要是你动手杀他的话,应该是易如反掌的,是吗?” 君怀忧深深地吸了口气。
“再怎么亲密,也不过就是兄弟。何况大义所在,灭亲又算得了什么?要知道,你君家的人可都在这皇城之内,到时乱兵入城,他们的命运可就堪忧了啊!” 君怀忧忍不住退了半步。
“爹!爹!”这时,大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惊喜的叫声。
他回过头,正看见殿外直冲进来的人影。
“清遥。”他有些惊愕地望著一身锦衣官服的儿子。
“爹!”君清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三年里,我们有多想你啊!” 看著俨然已经是青年的儿子,感觉到有力的拥抱,君怀忧突然感到有一丝陌生。
不过是三年而已,为什么再回到这里,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爹!怎么了,你不高兴吗?”君清遥看见父亲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惊讶地问。 “不,不是这样的。”他勉强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我很高兴。”
“这次爹能顺利地回来,还多亏了皇上呢!”君清遥兴奋地说:
“知道爹想回来以后,我求皇上派人去接应你,这样的话,果然顺利了很多呢!”
“是吗?”君怀忧抬起头,看著笑意盈盈的皇帝:“那还是要多谢皇上了。”
“爹?”终于察觉到他语气神态有些异样的君清遥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因为君离尘……”
“他是你二叔!”君怀忧打断了他:“不许直呼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