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京华看到穆凊扬面如死灰,反而安慰道:「三爷,你别难过,奴才上辈子也不知是修了什麽福,竟蒙得三爷这样垂爱…关怀…心里已是很高兴了!」
事隔数秋,傅京华已脱去了往昔粗略的谈吐变得这般文诌诌,然而听在穆凊扬耳里仍觉得熟悉,心头一暖,精神也渐次恢复。
「你既然吞药自杀…怎麽又会在这儿出现?」
傅京华眼神垂到桌面,含著泪却神态坚定的说著自己在入袁府前,冷颖奇将自己拉至一旁,如何赠予特制药包,如何吞药自杀、又如何死後莫明醒在一间百草药铺店…一五一十明明白白的说著。
穆凊扬越听越惊,却越惊越明白,一直以来,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一开始就质疑他还活著,连开了棺验了尸也抹不去这种印象,他直觉的认为冷颖奇是主导这出戏的主谋,只是不管他如何用尽心力的逼问,冷颖奇总有法子浇灭他所有的怀疑,如今事情正如自己所想,反而觉得不可思议。
话一说完,四周忽然宁静起来。
傅京华不安的偷眼一瞧,眼前这个三爷虽然神色有些苍白,但依然英气飒爽,器宇轩昂,尤其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比四年前还多了份深愁重郁,饱含著一股难以捉摸的情思。
「三爷…您这些年可安好?」他终於鼓起勇气,还是忍不住小小声的问候了穆凊扬。
穆凊扬没有回答他,另辟了问题道:「京华,另外有件事…一直放在我心里,」他深吸口气,似下了极大决心才瞧著他续道:「我需要你的答案。」
傅京华用著布满红丝的眼看著他,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神态,坚定的点点头。
穆凊扬瞧著他认真的神情,心里无法像他如此冷静,便站起身,踱向一旁,背著他道:「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你要去袁府前…和我道别的事?」
「记得…」傅京华如何能忘了那差点天人永隔的一天?
「我想知道,你那时要我闭上眼…」没等穆凊扬说完,傅京华惊呼一声,整张脸变的煞白。
穆凊扬回过身,不理会傅京华的失常,慬慎而小心道:「你…是不是亲了我?」
傅京华料到他要问这事,但猜到是一回事,真的问出来又是一回事。
便看著穆凊扬那喜怒难分的神态,心里实在怕他会突然翻脸,便颤声道:「对不起,主子,对不起!」
也许是情急,穆凊扬的语气不禁严厉道:「我不要你的道歉,我想知道,是,或不是。」
傅京华只得闭著眼,缩著颈子,紧张道:「…是…」
听到这一声”是”,穆凊扬心中一定,随及又道:「告诉我,为什麽你要这麽做?」
「那是因为…因为…」看著穆凊扬布满红丝却睁的斗大的双眼,瞬也不瞬的死盯著自己,傅京华一时气弱,忙一侧身,噗通一跪,不由纷说,当场叩头如捣蒜的慌道:「奴才该死…奴才竟对主子…存有令人难以启齿的…非份之想,求主子赐死奴才吧!赐死奴才吧!」
穆凊扬没有动,只是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前尘旧事历历在目,自己曾为他丧魂失魄、肝肠寸断、那铭心刻骨的缕缕相思,剜心戳肺的令他痛不欲生,然而一句”非份之想”却如同一副万能仙丹,尽皆的释放了他所有的苦楚,让他煎熬的破碎不堪的心,渐次整合起来。
穆凊扬忍著哽咽问著:「京华…你的非份之想…所谓为何?」
傅京华突然开始惶惑的哭起来,额头是磕的又重又痛,话都不敢答了,穆凊扬使出蛮力的抓住他,不让他又伏在地上,字字铿锵有力道:「你可知你的一句非份之想…会让我受多少苦楚?」他吐口长气,凄伤道:「我万里回京,想拿自己的军功帮你脱去奴籍,却听到你死的消息,我不相信,便傻得去开棺验尸,最後还因为承受不住失去你的事实,而身染沈疴不吃不喝几乎死去,京华,这一切的一切你可知道…有…多难熬吗?」
傅京华目瞪口呆的看著穆凊扬,他实在不敢相信穆凊扬会对自己说出这许多深情款款的话。
「你还不跟我说,你的…非份之想…所谓为何吗?」
看著平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穆凊扬,此刻竟卑微的企求著,傅京华的心忽地揪成一团,颤声道:「奴才也不知道为什麽…就是忍不住想亲亲三爷…从很久以前就这麽想了…後来去了袁府,那袁尔莫便是这般对待奴才…奴才实在很害怕…怎麽自己和他竟是一般的想法,尤其奴才想的都是三爷便无法原谅自己,才会吞药自杀…谁知…後来…却没死成…」
穆凊扬这时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手一圈,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任那两行清泪泉涌而落。
也许是哭太久了,也或许是积郁突解,穆凊扬在放开他时,一股作恶的反潮,胸口一甜,忽地吐出一口血,沾了傅京华满背。
傅京华但觉背一凉,忙拨起身,抬头瞧向穆凊扬,只见他原本因激动而涨得血红的脸突然化作白雪,嘴角、下巴则腥红一遍。傅京华瞬时吓得五官移位,惊道:「三爷!」
穆凊扬双眼呆望著他,似乎自己也不明白怎麽会吐出这麽口血来,不多时,全身像突然被抽光了力,眼前一阵黑,不支的向旁斜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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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穆凊扬醒转,才知道自己躺在床板上,而连应祥则满面欣慰的在眼前晃动,同时听他喃喃念著:「醒了!醒了!」随及一转脸朝旁道:「快,快,快去叫傅先生过来!」
「主子,你可醒了!」连应祥吩咐完,马上又神色激动的对著穆凊扬念著。
穆凊扬觉得心口份外轻松,以往满填在胸膛内的郁气一扫而空,可是也不知是太轻松还是怎麽了,竟无力的连手也举不起来,才想开口,喉头却也乾的发疼。
「我…病了?」
「可不是!奴才本来还以为是那姓傅的作了什麽手脚,害了主子,正想拿他的命来填,却见他守在屋里两天两夜,担心的不敢入睡才稍加放心!」
「傅…先生?」
「主子,您…是病慌了吗?连人也不认得了?」连应祥瞧著穆凊提满面狐疑,忙又转脸朝旁急道:「傅先生呢?来了没?主子好似病傻了!」连应祥话刚一念完,门呀然一响,傅京华的脸就出现在眼前了。
穆凊扬一瞧见傅京华,思虑才忽然清晰起来,随及也忆起与他重逄的种种情由,心头瞬时一热,情绪激动起来。
「京华…」他忘情的朝傅京华伸长手,傅京华却没有回应他,只一脸从未见的冷静,默然的蹭入床旁,随及伸手搭住他的手腕,严肃的把著脉。
穆凊扬原想开口示意他不要太担心,但一来看到傅京华原若潘安的五官竟憔悴不堪,二来没料到傅京华竟然会看起自己的病来,便也说不出来了。
「京…华!」穆凊扬一开口,声音也异常乾哑道:「我到底怎麽了…竟然半分力也使不上…刚刚还听应祥说…我倒了三天两夜啊!」
傅京华一张脸绷得实紧,颤著声道:「主子…您可曾受了什麽重怆?怎麽心肺伤的这般严重…」
「重怆?」穆凊扬沈思一会儿道:「没有啊…在东北时受的伤早好了…更何况那都是外伤…」随及忽又想到什麽,惨笑一声道:「若说心肺…难道是因为…」他本想说”因为与你生死离异而痛不欲生”,转念想到傅京华会陷入自责,便道:「该是有吧,但没什麽记忆了,来,先扶我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