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颖奇看著穆秀珍,心里千思百转。
穆秀珍聪明灵颉,有许多事若和她商榷倒也是十分好的对象,然而这次事关傅京华与穆凊扬这段复杂难明的感情,他实在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淡笑道:「没什麽…」
穆秀珍缓步坐在一旁,一副自然而然道:「是不是在考虑要不要让三哥知道,小豆子还活著的事?」
冷颖奇一吓,怔然的瞧著穆秀珍,却见穆秀珍笑道:「秀珍自认识夫君以来,可从未见过夫君如此诧异的神情!」
冷颖奇却无法同她一般轻松,直急道:「秀珍,你怎麽知道小豆子的事?」
穆秀珍幽幽望了他一眼,眼神忽然飘空道:「我的夫君本不是个虔信佛法之人,然而三年前,突然发了佛心,每月初二与十六都要去弯月寺上香,这样奇怪的举动,谁能不疑心呢?」
每月初二及十六都是冷颖奇去百草铺探视傅京华的日子,但不管如何,一个人上寺拜佛又怎能引起疑窦?因此冷颖奇知道事实并不简单,便沈下脸,严肃道:「秀珍,你派人跟踪过我吗?」
穆秀珍听他这一说,忽然红了眼眶道:「你在责备我吗?」
冷颖奇有个奇怪的习性,那就是对手越是心浮气躁,他越沈静,这时,他看穆秀珍激动起来,心中反而平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小豆子是个三年前就该死的人,如今他的事情曝光,为了他的生命安全,我不得不多问一句!」
「难道你以为我会去害他吗?」
「秀珍!」
「小豆子是三哥最疼的侍从,四年前也不知怎麽回事竟被送去了袁莫尔府,接著就莫明其妙传出死讯,我就算再痴愚也知道事情不单纯,怎麽会随便说出去呢?」
冷颖奇听她说的热切,心里一阵歉疚,但傅京华的事安排的如此周密,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却能知道他活著,实在是令他惊疑。便走近她身畔轻抚著她肩头道:「秀珍,我不是在怪你,真的!你别生气了,只是,你是什麽时侯知道他还活著的事?」
穆秀珍堵气的瞪了他一眼,才缓缓道:「两年前的中秋时节,我随孙嬷嬷到圆觉寺上香,墨香眼尖,竟瞧到你在人群中走动,我一时好奇便叫她跟了你,她见你进了百草铺本想就回来报知我,谁知等了一会儿,却看你和小豆子从百草铺走了出来…」
这时,冷颖奇惊的非同小可,他万料不到事情竟早在两年前就曝光了,想到这两年来穆秀珍都是故作睁眼瞎人,他的心就难以平静。
「你知道的,墨香是认得小豆子的,她这一见,差点吓出了魂…」
穆秀珍说到这儿,冷颖奇忽然想到墨香两年前忽然得了急病而死…难不成跟这事情有关系?
「秀珍,墨香她…」
穆秀珍深吸口气,脸上忽然罩上一层寒霜道:「没错,是我赐死她的!」她顿了顿道:「小豆子贱命一条,但事情一扯到你,便可大可小,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做的,竟能让小豆子死而复生,可总归一句,这事是不能传出去,不然你早让我和三哥知道了,因此,只能请墨香成全了!」
冷颖奇早知道穆秀珍是关外女子的俐落性子,与穆凊扬同出一辙,却料不到她如此果断,再加上她为了自己而牺牲了贴身婢女,自己却还在疑心她的鲁莽便更加歉疚。
穆秀珍看出丈夫的意思,总算颇有慰藉的叹道:「墨香毕竟跟了我几年,对她…真有些歉然…」
「秀珍,」冷颖奇现在决定要告诉穆秀珍一切,如此也才能表达自己的坦诚,於是便道:「其实墨香也不算冤,小豆子对你们康亲王府有再造之恩,若让袁莫尔知道这一切是骗局,那小豆子便性命难保…」接著,冷颖奇便和穆秀珍说了四年前傅京华被迫入袁府的事。
穆秀珍如何能猜得到这康亲王府几百条人命竟是小豆子牺牲自己所换来?当场激动的眼眶红润道:「小豆子於我康亲王府有如此重恩,若你真跟我说了这事,我又如何会出卖他?」
冷颖奇正色道:「正因康亲王府受他恩重,他诈死欺瞒袁尔莫的事若被揭开,仍会丢了性命,我不想冒任何风险!」
穆秀珍点点头,似体谅了丈夫的立场,然而转念突想道:「三哥一向疼爱小豆子,如今他还活的事…你总跟他说说吧!当初,他听到小豆子死的时侯,难过了好一阵子,我想,你真跟三哥说,他也会保小豆子周全的!」
冷颖奇倒吸口凉气,心里惴度著是否要向她继续说明穆凊扬对小豆子存有绮想,穆秀珍依著女人的敏感,查觉到丈夫的迟疑,不由得幽怨道:「杉林哥,你我夫妻一场,何以你总对我这麽生份而不信任?」
冷颖奇被她这软箭一戳,情不自禁的卸下防备,打心一横,尽可能的轻描淡写,说起穆凊扬对小豆子种种痴恋行为。
穆秀珍直听的心惊肉跳,面红耳赤,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反应,只怔怔道:「三哥怎麽会…对小豆子生这种情份?!」
「秀珍这件事,事关三爷的名声…你…」
穆秀珍却依然处在恍惚的状态道:「不可能的,三哥风流倜傥…怎麽会和那个袁尔莫一样…你…骗我!」
看著穆秀珍的反应,冷颖奇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一时心软,他担忧的等待穆秀珍能尽快恢复理性和自己商椎此事,然而穆秀珍却似乎一直无法接受,整个人无所措足的猛摇头,惶惑的念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冷颖奇心一凉,忙握住穆秀珍双肩,厉声道:「秀珍!我求求你,不管你相不相信,都千万不能说出去!」
穆秀珍被这一吼,总算回了神,抚著狂奔纷乱的心思颤道:「我…知道…」
对冷颖奇来说,穆凊扬偏爱傅京华的事实已成为一个难以排解的心疾,眼见著穆凊扬为了失去傅京华而失魂落魄,身染沈疴,他就深自矛盾,不知该指引他们相见,亦或便就此让他们断了念头和关系。然而,这个决定实在太困难了,似乎是怎麽取舍,怎麽危殆,无论四方八面的如何钻营,竟是没有一条生路。
如今,穆凊扬算是熬过那最痛苦的时期了,但他心头受的伤实在太重太深了,让冷颖奇根本无法视若无睹,而傅京华又失了踪,他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找回来,便在这烦琐两难的处境下,他忽然听到一个男子声正喃喃自语。
冷颖奇定下脚步,四处张望一下,才发觉自己在无意间竟走到白云坡的弯月寺外来了。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馀晖金黄的布满草坡,弯月寺的晚课锺正响亮的传扬著。他定睛搜索著那细碎声音,总算在一株大榕树下,看到了一个身形削瘦,长发长髯,穿著灰袍的道士。
长发道士像在背诵什麽似的,闭著眼,端坐在一颗石上,嘴巴念念有词。冷颖奇正是心烦意乱之际,便也没再理会,只缓步走到道士身边,挨著榕树坐了下来。
「阴根於阳,阳根於阴,独阴不生,独阳不长,阴变阳合,循环无端…」
原来道士在背诵易经,冷颖奇忍不住搭声道:「大易者不言占,即便是卜问出了结果,推演之理仍在於人…」
长发道士忽然住了嘴,可眼睛却张也没张,只微微一笑道:「施主说的潇洒,却不知心头那阴阳不调的事情,该怎麽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