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是好事,朕允了,不过,不需你的功劳来换,嗯,目下他在那位大臣府中为奴?」
「袁尔莫大人!」
「好,告诉我他叫什麽名字,我已召了袁尔莫、索额图等几位大臣等会儿议事,便帮你问了!」
「臣谢主隆恩,臣恩人之子叫-傅-京-华!」
让傅京华脱去奴籍是他在东北三年来,无时不刻想的事。
在他心里,傅京华的面目并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但心头那股道不出,言不尽的无奈已没那麽清晰。
深刻的,只有离别时刻,那莫明其妙,疑似亲吻的印象。
也因为这个诡谲又尴尬的记忆一直无法平抚,穆凊扬竟一直无法忘了他,在木城血战时,在单挑强悍的罗刹骑兵时,甚至在行经东北荒漠,走在尸积如山的雪地上,那游移在唇上的轻触总会突然出现,轻轻敲击著他的心灵,让他忽然失神…
而康熙的爽快超出了他想像,因此在见完康熙後,他发觉,自己对傅京华为康亲王府走入袁尔莫府的事已不那麽抑郁不安了。或许,解决了这件心事,那抹尴尬的印象会消逝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是他始料未及。
康熙在第三日後又召见了他,在赐他御膳及问了许多东北战况後,突然脸色带点歉意道:「凊扬,朕之前答应你,要帮你问你那恩人之子的事…」
与天子共处,穆凊扬从不敢正视著他,因此也没有发觉他神色的歉疚,然而听语气却不大妙,穆凊扬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却又不敢多说,忙跪拜在地,伏身道:「臣躬聆圣听。」
康熙苦笑道:「你起来,这件事朕是帮你问了,可却不是个好消息…」
穆凊扬心一惊,几乎快起不来,好不容易才生了勇气,抬眼望著康熙。
只见康熙皱了皱俊秀的眉头,温婉道:「袁尔莫一听是叫傅京华的,他就很有印象,不过他说在他一入府里大概不到一年就生了天花死了!」
死…了?怎麽…会死了?那…那…这个恩…该怎麽报?这个…印记…该怎麽消…
穆凊扬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府的,奇怪的是,他没觉得多难过,也没有多不安,只是整个人突然空洞洞,好像有什麽事没有完成似的心慌。
他躺在床上,心思翻飞。
或许,傅京华在他的生命里,就到此为止了吧,只是想来,世事实在太难逆料,他竟然在两年前就已死了!真是个想也想像不出的答案,虽然,它偏偏就是真实的存在。
他长叹一口气,起身喝了口茶,窗外雷电闪动,轰得他一颗心乱七八糟,忽地,一股酸溜溜的感觉袭上心头,他不由自主的抚住心口,想按捺住这关不住、透不出的感觉,没想到这一碰,反而让那它爬上了双肩、脸颊…让他觉得全身发软,发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竟一夜间被一股恍惚不安的情绪绕的头昏眼花…
隔天,他形式上的去拜访现在算妹婿的冷颖奇,两人久别重逄,冷颖奇仍是那副斯文儒雅的模样,只差在现在他是三品大员了。
「杉林…你知道一件事吗?」
冷颖奇怔了怔,耸耸肩笑道:「三爷,咱们三年未见,你这一句话,我可猜不出来!」
穆凊扬喝口热茶,也不知怎麽,想对冷颖奇提起傅京华就有些心虚,然而他实在找不到人来排解这份挥不掉的沈重,便硬著头皮道:「京华死了!」
冷颖奇淡淡瞧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神,语气平静道:「我知道,他去袁府不到一年就死了!」
穆凊扬愕然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冷颖奇淡笑道:「还是我让人去化人场收的尸呢,怎麽会不知道!」
「那…你怎麽没有在来信上告诉我?」
「我不认为像这样的小事,需要千里迢迢的通报三爷啊!」
穆凊扬怔了怔,面容略显为难道:「可是…」他原想说,你该知道傅京华和别人不一样,然而看到冷颖奇那不冷不热的表情,便不由自主的吞了回去,转口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他的墓地在哪吗?我…想去上个香!」
冷颖奇轻摇褶扇,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麽意思?不是你帮他收的尸吗?难道你竟没有帮他砌墓?」
冷颖奇眼神飘空,若有所思道:「三爷,依你现在的地位,就莫再追问他了,若真为了一个包衣奴才惹出什麽难看的事,不值啊!」
穆凊扬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冷颖奇把傅京华定位在包衣奴才,然而真要说傅京华在心里到底是属於什麽样的角色却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在塞外与罗刹国争战的三年来,傅京华当初为了保护自己而自愿走入袁尔莫的府第时,留在唇上的那一吻已搅乱了他正常的思惟,尤其在知道他已死的消息,傅京华在心里突然变化到一个自己都无法判断的地位,就像是恩人也像是朋友,却更像…像一个他永远也不敢想的角色!
然而不管如何,在知道他莫明其妙的死於天花,又莫明其妙的自化人场被带走後,他就生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穆凊扬走到冷颖奇的前头严厉异常道:「他是我康亲王府的救命恩人,不管他曾经是什麽身份,到他坟前上香总也不为过吧!更何况回来後,我已请求圣上把对我的封官加爵兑换他脱去奴藉身份,虽然这一切因为他的死而作罢,但又何必怕别人知道我和他…有交情?」
冷颖奇收起飘忽的眼神,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子晶亮亮的瞧著他,似乎对於他这一段长篇大论很是惊讶道:「三爷,您真拿您的功勋来求圣上帮他抬旗?」
穆凊扬咬著牙,硬梆梆的点点头。冷颖奇倒吸口气,似乎对他这个答案很不以为然,但瞬时表情又变得平静道:「看您对他这般用心,也不枉他为了您走入袁尔莫府。」
穆凊扬不想听他这暧昧异常的话,只想催他说出傅京华尸体的去向时,心头忽然闪出个念头,这念头令他全身情不自禁一颤。
他想到傅京华的尸体会被冷颖奇买通带走这件事有点古怪,别说这要费多大章程,光是傅京华是天花致死就非得火化不可,这尸体一经带走,可是比手捧著大炮还险,弄不好自己沾染上就赔上了命!
而冷颖奇,一个精通医术、聪明绝顶的康亲王府首席谋臣,怎麽会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难不成傅京华根本没死!!而这整件事都是骗局?他想著想著,心脏忽然怦怦然的猛跳起来,一股没道理的希望直冲脑门,让他克制不住激动,直抓著冷颖奇双肩吼著:「杉林,傅京华根本没死,对不对!」
冷颖奇却被他失控的情绪震撼到,反而用著一双充满同情的眼瞧著他。
穆凊扬看到这抹眼神便了解自己猜错了,然而话已说出就好似非等出一个答案不可,因此只能硬著头皮等结果。
这时冷颖奇无奈的摇摇头道:「三爷,你是怎麽了,竟对一个包衣奴才这麽放不下心?」
穆凊扬早猜出冷颖奇会说出这样的话,因此他默然一阵才百无聊赖道:「尸体…是你带走的,你不会连墓也不帮他砌的,带…我去上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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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竟因为傅京华的死而消沈,那种无力比在东北和罗刹国争战时,饥寒交迫的困境还吃力,傅京华啊傅京华,你在我的生命中到底代表了什麽?这一切的心疼,真的只是因为失去一个近身奴才?还是因为失去一个朋友?一个恩人?然而,别人会因为失去一个朋友,一个恩人,而有像我这样沈痛的感觉吗?穆凊扬问著自己,却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