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如何地天真啊,天真到以为自已的权势可以慑服一切,以为儿子的能力可以降服所有人,却不曾想到根本没有人给他儿子这个机会!
心中这许多的愤懑只能在酒中发泄。
他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眼前的蒋轻遥一再勾起他心里的记忆。
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也是这样相对坐着。
母亲温和地看父亲喝酒,偶尔还陪他喝上一杯,虽然她是那么地不胜酒力。
也许母亲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她渐渐地接纳了父亲,深深地爱着父亲。
而他完颜聿,深深地爱着母亲。
一只青葱小手突然伸了过来,拿了杯子倒了酒,对他说道:“干!”
他有些醉了,含糊地问:“为什么要干?”
“喝酒不干杯多么无趣。”蒋轻遥已经看他喝了很长时间的闷酒了,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他心里全是恼人的事。
完颜聿不开心,完颜聿想灌醉自己。
蒋轻遥在心中琢磨着,得出了这两个答案,念头一转,决定和他一起喝酒。
看来这世上谁都有满腹心事,谁都有坎坷命运。
既然如此,不如同醉,何苦一个人独醉那么无聊呢?
“你错了,喝酒干杯是快意。我这会儿心里难受,一点也不想要那快意。”完颜聿挥挥手,差点打翻蒋轻遥手中的酒杯。
“喝醉了就不难受了吗?”
蒋轻遥想起自己遥远的过去,心头一阵痛楚。
“你又错了,喝醉了醒来只会更加难受。”完颜聿笑了起来,指着自己,“比如我,现在喝醉了,待会儿醒来就会头很疼。那些难受的事情还在心头丝毫没变!”
“那你为什么要喝酒?”蒋轻遥怔然。他这是真的醉了吗?为何说出的话又是那么清醒?他的心是一直想醉却醉不了吗?
“因为我没用!”
完颜聿哈哈大笑着,那笑声全是对自己的嘲笑。
蒋轻遥一咬牙,拿起冰冷的茶水就向完颜聿头上洒去。
凉透的茶水成功地让完颜聿清醒了点。
他抹抹脸上的水渍,看了一眼蒋轻遥,“谢谢,这茶的味道有些苦,和人生一样。我该多喝茶,品品这苦涩。”
“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一个自暴自弃的男人!”蒋轻遥心头一阵微痛,发觉自己无法忍受这样颓丧的完颜聿。
他平日不都是很自信、很喜欢戏弄人的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完颜聿扫了她一眼,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怜惜。
他目光一黯,冷冷地说道:“这世上没人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你得时刻接受事实,我就是这么一个男人。而你,不过是一个自身难保的女人。”
蒋轻遥正要出言反驳,却被他抢先打断,“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蒋轻遥点点头,仍然不满于他那种消极的态度,却又被他抢了话头。
“那我们就上路吧。收拾好东西,我在楼下等你。”
说着,他走了出去。在门口的时候,他回头,露出一个轻浮的笑容:“很可惜,你又得和我骑同一匹马,委屈一下吧,小姑娘。”
蒋轻遥对这一切简直不知道是要生气还是要沮丧,只觉得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完颜聿变得太让人难以捉摸。
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她自己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女人,何苦去管别人闲事,尤其那人根本不领情!
迅速收拾好东西,蒋轻遥匆匆下楼,走向自己未知的命运。
走出客栈的时候,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过多天的房间,身边人声嘈杂,而那寂静的屋子仿佛是一方世外桃源,躲进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此刻她走了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未来一定是风雪连天,她害怕吗?
拢紧衣袖,风吹在身上有些冷。
她想,她是害怕的,害怕不可预知的未来里可能发生的一切。
“上马。”完颜聿的声音在耳边命令着她。
蒋轻遥默默地扶着他的胳膊上了马,身后立刻多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马儿开始奔驰,风更大了。
因为有了身后的胸膛,蒋轻遥不再感到那么寒冷。
第四章
错过了宿头,夜晚降临的时候完颜聿和蒋轻遥来到了一片荒野。
“看来今天我们只能露宿野外了。”
完颜聿抱她下马,让马扎休息去。
他找了棵大树,铺一些衣服在地上,找来干柴点燃当作篝火取暖。蒋轻遥也拿了衣服坐了下来,却离他远远的。
“为何不过来一起取暖,莫非是怕我吃了你?”完颜聿看着火光渐渐燃起,点亮了黑色的夜晚,他的心情也和这燃烧的火苗一样,恢复了一些活力。
蒋轻遥睇了他一眼,还是不肯坐过去。
完颜聿又道:“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怕我有什么用?如果你连我都怕,你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说罢,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蒋轻遥将头埋进双膝之间,恍惚着自己无名的未来。
完颜聿见她这个样子,便走过去硬拉她在篝火边坐下,没个正经地说道:“轻遥姑娘,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一起受苦了。”
蒋轻遥板着脸回道:“这话该我来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为了我露宿野外,是我让你受罪,若有来生,轻遥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完颜聿瞪起眼睛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张口结舌地不知该回答什么好。
看他这副模样,蒋轻遥的心情才好了些,忍不住噗哧一笑,完颜聿也跟着笑了。这一笑便打破了一路上两人之间的沉寂。
吃了些干粮,蒋轻遥问道:“到了燕京之后,我会怎么样?”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闷到现在,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完颜聿身子一僵,用木头拨着火苗,淡淡说着:“无非两种结局。”
“哪两种?”原来是还可以选择的?蒋轻遥心里忽然燃起一丝希望。
“要不你就成了做粗活的下人,那就是牛马不如。”完颜聿撇撇嘴角,冷淡地看着她在火光下有些发红的脸庞,“要不,你就是暖床的女奴,暖床用的,你懂不僮?”
蒋轻遥看他神色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摇摇头,坦白自己的无知。
“难怪你一路上没有哭天喊地,原来是还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完颜聿的眼中陡然多了一丝讥诮和嘲讽,“我就好心地告诉你吧。”
他将木头丢进火里,看着迅速窜升的火苗。“所谓暖床,就是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而且对男人来说,你就卑贱得像是蚂蚁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运气好,你的主人也许喜欢你,对你好一点;运气不好,你就会被送给客人,服侍一个又一个男人。”
蒋轻遥顿时刷白了脸,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只知道自己可以忍受鞭打的痛苦,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受不了被仇人玷污身子的耻辱!
那样的她,和青楼里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有什么两样?
到头来,她也不过是个妓女……
不,她不要,她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围着篝火还是止不住身体的寒冷,蒋轻遥不停地打着颤,恨不得立时一头撞死还干脆些。她这父母给的干净身子怎能留着给那些金人侮辱!
完颜聿仿佛没看到她的变化,又道:“以你的容貌,想做牛马还真不容易。以你这种脾性,到头来会比牛马还不如,那些男人会把你折磨至死。”
他见过那样的女人,远没有母亲那么幸运,年纪轻轻便凄惨地死去。那些女人临死的模样深深地刻在母亲的心上,让她哀怜人世,而无法轻易接受父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