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你之后,就成为子爵夫人了。”
林利却回答:“林茜不愿意接受头衔,她仍沿用本名工作。”
可是安德信是她前夫姓氏,英有点混淆,也许,可以继续当一个艺名使用,两个成年人不介意,又有什么问题。
“林茜将随我到伦敦居住一年。”
呵,这人好过份!
英控制得再好,脸上也露出惨痛的样子来。
“英,随时欢迎你到舍下探访。”
呵,妈妈长大了一定会离开家里。
英泪盈于睫,动也不敢动,生怕眼泪会失礼地滚下来。
忽然之间她明白到春生的话:要做到最好,否则,就辜负了养母一片爱心。
英轻轻对林茜说:“恭喜你。”
她与林利子爵握手。
喝过茶他们很快出去。
英回到书房,泪如泉涌。
这时,璜妮达走进来,帮英抹眼泪。
她一时也接受不来,喃喃说:“一个英国人。”
赫辛在门外轻轻说:“我国吃尽英人苦头。”
大家都不喜欢这个外人。
英呜咽:“自此家里只剩我一个了。”
一把没精打采的声音接上:“还有我呢。”
一看,原来是彼得回来了。
“爸。”英过去握紧他双手。
璜妮达黯然回厨房去。
英问:“家里人口越来越少,我们是否要搬到较小一点地方去?”
彼得却这样回答:“怎么可以,他们或许要回来,可能打算探访我们,没有房间,住什么地方?我有能力支撑这个家,你放心。”
“我快要毕业了。”
“英,直至你荣升祖母,这也还是你的家,欢迎带孙女回来住,他们是我曾孙。”
英忍不住大哭。
朱乐家看到她的时候,英仍然双目红肿。
他细细看她:“是一种新的化妆呢,抑或患眼挑针?”
“生命中充满失望。”
“林茜再次找到幸福,大家都为她庆幸。”
“科学昌明,此刻妇女妊娠可延至五十以后,说不定我会有小弟小妹,希望那些金发儿长大了会说话时不要对我说:‘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白皮肤’。”
朱乐家只得陪笑。
英解嘲说:“你看我多妒忌。”
“英,春假我们一家乘船到地中海旅游,你也来好不好?”
英想一想,“邮轮通常二人一房,我与谁住?你,还是朱伯母?”
“随你。”
英摇摇头,“还不是时候。”
朱乐家失望,“你与全世界人都相处得那么好,为什么我家人是例外?”
璜妮达听见了,笑说:“你给小英一点时间空间,先从喝茶吃饭开始,然后才挤一间舱房。”
大家都笑了。
小朱走了之后,璜问:“小英你要多大空间?”
英回答:“一间校舍那么大。”
“人家少女少男日夜痴缠,像连体婴那么亲密。”
英又笑。
那一年,她几乎独自住在安宅里。
心情较佳之际她会把手当卷筒放嘴边,大声问:“哈啰,有人吗,有人吗。”
大厅激起回音。
璜妮达与赫辛上街买菜去了。
专注做功课时,英似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惯性转过头去,“扬,是你吗。”
不,不是他,没有人。
真是写功课好环境,清晨起床,喝杯咖啡,头脑清晰,思想几乎可以去到冥王星。
英他们这一票学生采用电邮交功课,打完字,一按钮,传到老师电脑去,连卷子都省下。
周末朱乐家会来看她,躺在安乐椅上听耳机看小说谈心事。
年轻人不好做,凡事从头起,手足无措,小朱说:“不想为一份困身的工作白了少年头,晃眼中年,除出妻儿需要负担,一无所用,庸碌一世。”
英笑,“你心比天高,我只要找到牛工已经很高兴,又盼望有自己温暖家庭,物极必反,我一定会爱惜子女。”
“你那样用功,是否第一名?”
“对不起,一山还有一山高,有一个来自新加坡同学像神人一般,洞悉讲师肚肠,什么都拿一百分,还有一个子小小波斯女孩,精灵明敏,像小仙子般可爱,她是第二名,我?十名内吧。”
“你不争取。”
“我已做得最好,生活除却功课,还有其他,病后,我成绩反而进步了。”
“医生怎么说?”
“全身已无坏细胞。”
“恭喜你。”
“我也觉得值得贺喜。”
“医院可有透露骨髓捐赠者姓名?”
英摇头,“绝密,也不告诉他手术成功与否。”
朱乐家走近,“咦,这是什么?”
。
“我在搜集与记录领养华裔孤儿资料。”
朱乐家读出来:“北美家庭领养中国孤儿十分普遍,数字直线上升,平均每星期领养一百名孩子,统计已有五千多名儿童被领养,可惜手续繁复,耗时悠长,需等候一年才获批准,费用亦高昂。”
朱乐家说:“我在长途飞机上时时看到欢天喜地的白人夫妇拥抱着黄肤婴儿。”
英微笑,“林茜妈说三分钟之后,她已浑忘婴儿肤色。”
“对他们养父母来说,这是真的。”
“有些很娇纵,看见华人,会得躲开。”
朱乐家笑,“像不像前殖民地的一些居民,真心不喜同胞。”
英说:“你扯远了,我只是想,他们一星期领养百多名孩子,十年便有五万多个中国孩子在美洲生活,他们是幸,是不幸,他们长大后又会否回去寻找生父母?”
朱乐家动容,“呵。”
英说:“领养儿童的物质生活肯定比从前进步,他们也可以在正常家庭长大,但是,连根拔起,到另一国家生活,他们心底怎么处理情感问题?”
朱乐家大胆问一句:“你呢?”
“幼时上学放学大吃大喝,又吵又斗,浑然不觉,这次病后心中异常牵挂身世。”
“小英,你身世不普通。”
“现在每年起码增加五千多名身世与我一般奇怪的孩子,我不寂寞了。”
“而且全是女孩。”
“简直可以组织一个同盟会。”
“迟早会有人发起吧。”
“论资格,你是老大姐了。”
“我想写一本书:‘怎样在白人家庭存活’,或是‘雪肌与黄肤’、‘你白人我清人’……这种书一定受主流社会欢迎。”
开始是说笑,后来觉得凄凉,落下泪来。
“他们养父母也很周到,带她们参加聚会,熟悉华人文化习俗,但,那是不够的,现在我知道了。”
朱乐家连忙说别的:“扬最近可好?”
“他已忘记我了。”
“扬是好汉,他不会忘记手足。”
英毕业那日,连赫辛都一早穿好西服结了领带来观礼。
林茜前一夜乘飞机自英伦赶到,七时正便起来卷头发。
彼得去接了奥都公在大学礼堂等女儿出现。
璜妮达戴上帽子,穿上手套,喃喃说:“英竟大学毕业了,宛如昨日,送她进幼儿班,三岁大,咕咕笑。”
英过去拥抱她。
她双眼润湿,“那小小女孩呢?”
“我在这里,我就是她,我的皮囊长大了。”
“你快结婚生女吧,我帮你带小小英。”
英抬起头,四周看了看,少了一个人。
扬在什么地方?
她不出声,父母都来了,不应抱怨。
穿上袍子,戴上方帽,领过文凭,林茜送上一束小小紫色毋忘我,母女握紧四手。
彼得赠她一只穿学士袍的玩具熊。
他忽然说:“看,谁来了。”
英抬起头,看到礼堂一角站着名高大黑人。
扬,是她兄弟。
英略觉生疏,又有点委屈,不由自主哽咽。
她走近,“尼格鲁——”说不下去。
英把脸像以前那样靠在他强壮胸膛上一会。
她听见扬说:“我的妻子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