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把画配了框子挂在房间里。
松培每隔几天就与她通讯。
他在乔治太子城寄宿,所写便条十分风趣:“讲师一次又一次警告:‘不准剽窃功课,抄袭者零分,作业每迟交一日扣百分之十,直到零分!’同学们都奇问:有这样好地方?真可以抄袭?穷十余人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网址。。。。。。”
小山忍不住问:“告诉我可以吗,我每日写功课至深夜,好困。”
谈到他大哥,松培这样说:“像我们这些没有一个完整的家的人,都很希望尽快组织自己的家庭。”
小山答:“松开与哀绿绮思过五十年会是那种恩爱如昔在沙滩漫步的老夫妇,羡煞旁人。”
“老二有与你通讯吗,他在阿省工作,仍然爱喝上一杯,一日自酒馆出来,与人打架,前额缝了六针,你说说他,他情绪较为激动。”
小山不出声。
松培改变话题:“我教你一个省时省力妙方,预先写好三至五个电传,按日发给父母,好叫他们放心,但他们不会发觉,他们也忙得不亦乐乎。”
小山伏在桌上笑得落泪。
“有一件事我是感激父亲的:他一直负责我们三兄弟生活费用;他替我们缴付大学学费,我很心足,不会抱怨,况且三个又一视同仁,无分彼此。”
小山:“为此我十分尊重余先生。”
“你仍然叫他余先生?”
“那是最适当称呼。”
第十章
下午,小山照松培所说,做了几个短讯,准备轮流发给父母。
然后,她亲笔撰写电邮给松远。
“天气冷了,我每日赶紧学车,回到公寓,立刻缩在被窝,暖气开至七十二度,仍觉寒意,葡萄藤不知是否都落叶,冰酒酿成没有,听老三说你最近有意外,都劝你当心身体。”
小山没有签名。她用松远替她画的一副侧面素描做标志。
她把电邮寄出去,但是,没有回复。
过了几天,常允珊回家。她兴奋得很,“快来看花玛酒庄的最新面貌。”她让小山看录影记录。
“这里是新建的两层楼小屋,老花玛夫妇将在该处颐养天年,屋内设备先进,方便老人,他们也很满意。”
“旧日平房,将全部翻新,却维持乡间风貌,阿余今次可以大使拳脚,我看过图则,十分满意。”
“小山,二楼,阁楼留给你住。”
“这是我与阿余退休的地方了。”
图则一张张打出来,看得出是一个极其宽敞舒服的设计。
“本来想改名丽珊园,或是允思园,一想,花玛酒庄已经有点名气,仍然沿用旧名为佳。”
小山喘一口气,幸亏如此。
“郭思丽每年最多打算去一次度假,酒庄法律上主人是我们两个人。”
“全部旧人都留下,可惜一个叫金的厨子不愿离开公公婆婆,这个金连做一只苹果馅饼都叫人垂涎三尺。”乡间空气好,她又有足够的运动量,且放下了工作烦恼,胃口自然大佳,其实不关厨子手艺。
“郭思丽讲得对,大地对人类有强大奇异魅力,我爱煞庄园。”
小山问:“葡萄如何?”
“有工人照顾,现在开始冬眠。”
小山说:“我冷极了。”
“你怎么像个小老太太?”
小山想说:因为我不必扮青春活力冲劲十足。
常允珊看着女儿,“你想说什么?”
“妈妈,你可快乐?”
常允珊叹口气,坐下来,搔搔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做矫形手术,可痛苦呢?”
“整个月面孔肿似猪头,不过,又很满意效果,大家都说看上去精神得多。”
“与余先生在一起,真的比与爸相处愉快?”
“小山,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小山伸过手去,轻轻抚摸母亲面孔。她感喟地说:“你们大人想些什么,越来越难理解。”
常允珊见女儿如此老气横秋,不禁大笑起来。不多久之前,这孩子半夜还会偷偷走到母亲房里钻进妈妈被窝,今日,教训起老妈来。
小山说:“几时我们这一大堆离婚夫妇子女组织一个俱乐部,互诉衷情。”
“是吗,那么该会所成员占全世界三分之一人口。”
小山相信是。
长周末,小山到甘镇探访老花玛夫妇。他们已到达见面不必说话地步,彼此拥抱良久,不愿放手。
新房子正在铺设地板,旧平房已局部拆卸。
太阳普照,来到乡间,小山忽然精神抖擞,倦意尽消。
美酒与佳肴两只寻回犬带着她到处走。
蓝天、白云,小山再也不觉得冷。
她独自乘脚踏车都湖畔兜一大个圈子才回来。
许多户人家已开始重建,人类那渺小而百折不挠的精神,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可有想到搬到别处去住?”
“全世界都不及甘镇好。”
“可是经过那么多——”
“我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更深。”
小山回转平房吃晚饭,金说好做一个牛肉锅,叫客人准时出席。
经过小小工具间,小山抬头看。照图则,这间小货仓会拆掉改建泳池,可是,老二回来,势必寂寞,不如,劝母亲把它改建成一间客房。
小山走近门口,缩缩鼻子,闻不到那股熟悉的草药味。她轻轻推开门。那张破沙发还在,她轻轻坐下去了。
小山对着门口的光线,沉思良久,一静下来,寂寥之意,袭人而来。
新同学美美说:出门上飞机那日,慈母还替她梳头,自五岁开始,母亲天天替她收拾书包穿外套出门,美一想起慈爱母亲便会大哭。
小山深深艳羡。她与母亲,像朋友一般,虽无隔膜,也无所不谈,但总欠缺一种原始的倚赖感觉:凡事钻到老妈怀中,便可以解决。
常允珊这新派母亲主张子女自幼独立,看到别人家三岁孩子不会绑鞋带自然诧异地责备:“自己动手,妈妈不是奴隶。”
小山搓搓手,正想回屋。忽然有人说:“一座山,好吗?”
小山又惊又喜,“松远!”可不就是他,独自半躺在角落里,正在做素描。
“你为什么不出声?”
松远懒洋洋答:“小山你心不在焉,六尺高的人在屋里也看不见,危险。”他穿着旧毛衣,胸口有一个个虫蛀小洞。
“你放假回来看老人?”
“花玛酒庄已经易主,很快就不方便来了。”
“胡说,外公外婆还在这里。”
小山走近。
“过来。”
小山走到松远身边坐下,轻轻拍打他的手背。
“瘦多了。”他打量她。
“功课紧张。”
“真是傻,一个女孩子竟为功课伤神。”
小山讶异,“沙文主义。”
“你想想,女子不外是结婚生子,照顾家庭,一双手即使做完纳米科技或是脑部手术,还是得喂幼儿吃粥。”
“那才是女性能干之处:文武全才。”
“你不怕辛苦就活该。”
小山又轻轻抚摸他额上疤痕,“是怎样打起来的呢,家人十分担心,那种地方,少去为妙。”
“打架还需要理由?”他讪笑。
“松开与松培从不会撩事生非。”
“我是松远。”
“你大抵不是一个接受劝解的人。”
“我们说些别的。”
小山说:“刚才我在山岗上看下去,只见短短数月,大地已被茂盛草原覆盖,生态荣衰发展,是自然定律,同生老病死一般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