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捧了药碗入内,见到那似乎亘古不动的身影,暗中叹气。自从七天前主人将重伤的司非情抱进九重轩养伤以来,除了去温泉,主人余下的时间便都呆呆站着,凝视着床上半睡半醒的黛青人影——
主人,一向剑绝心冷的主人,也动了情么?月奴望着那寂寥的背影,担忧之中又觉一阵愤懑,都是那个可恶的风雅楼主,硬塞给主人这么个大麻烦,害得主人乱了心神!绝对不可原谅……
“药好了么?还不快拿过来!”冷冷的声音让月奴一凛,急忙止住胡思乱想,奉上药碗。
又要喝药了吗?司非情闻到熟悉的药香,从假寐中醒来,轻轻咳了几声。这七日来,服了不少灵丹妙药,凌霄又每日带他去温泉疗伤,已不再吐血,只是周身乏力之极。
“小心烫。”凌霄坐在床沿,扶起司非情靠在胸前,微微笑着。
就着凌霄手中瓷碗喝了两口,司非情侧首看向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没有以往的锐利慑人,反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温柔么?喜欢我么?却又那样伤害我?强逼我留下来?心无预兆地又绞痛起来。司非情别转头,不想再看凌霄。因为每看多一眼,他的心就会疼多一次。
“……司非情……”冰眸泛起失望,来九重轩后,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司非情都未曾再开口说过一个字。
真的讨厌我到此地步?凌霄涩然一笑,将碗交给身侧月奴。挥退了她,环着司非情虚弱无力的身体,怔怔出神。
静默的让人沉闷的空气,只有两人的心跳和呼吸此起彼伏。
良久,凌霄抱起司非情:“该去温泉池了……”轻轻一叹,无限迷茫怅惘,随香雾缭绕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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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色洒落床头,抚上司非情眉尖。张开眼,却未如往常一样见到本应躺在身边的雪白身影,司非情略觉诧异地半撑起身,环顾四周,室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到九重轩已有大半月了,凌霄晚晚都和他同床而眠,每天清晨他醒来时,总会看到凌霄正用出奇温和又带着浅忧的目光凝望着他……可凌霄今天去了哪里?
微微怔忡,司非情捂着胸口,掌伤已好了七八成,应当再调养一段时日就可痊愈。可即使恢复了又如何?他还是无法离开这里,无法离开凌霄。垂落眼帘,难以言语的酸涩泛上心头——
这就是喜欢我么?为什么会让我如此难受?让我如此无法理解?谁能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为什么?在风雅楼的时候,我从不会像现在这样迷乱、心痛。即使是被七少爷那样对待,我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挥之不去的难过……
对了,七少爷不知怎样了?已有许久没见过他了……司非情也不知怎地,竟有点挂念起那个嚣张少年,时而凶狠时而又会说一些他不懂的话语的少年。
一声轻响,司非情蓦然抬头,见风奴正端着漱具进来,美艳的脸绷得死死的,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她将东西往桌上重重一顿,没好气道:“看什么?主人一早就出去帮你采药了,我才来替你梳洗。”一翻眼,若不是主人临行前吩咐她,她才懒得理睬这个对主人无情无义的司非情。
“……不用你……”风奴一贯的浓浓敌意令司非情极不舒畅:“不用你替我梳洗。”
风奴丽眸阴沉下来,她这么委屈来服侍主人以外的人,这小鬼居然还在摆架子!她冷笑道:“我还不想管你这没心没肺,不识好歹的人呢!哼,难道你要等主人回来伺候你么?”想起自司非情住进这里后,高傲的主人居然破天荒地亲自包揽下他的一切饮食起居,还是换不来司非情一个笑脸,她心头不禁火大。
司非情胸口没来由一窒,愣了一会,摇头道:“没有……我只要原来的同伴帮我就行了。”
“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么?”风奴脸色阴狠,哼了两声,突道:“也好,既然你一心要他服侍,我就叫他过来。省得他在小居白吃白喝,凌霄城可从不养废物——”瞪了司非情一眼,径自走出。
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她不顺眼?就因为在温泉边顶撞过她么?为什么每次都对他那样冷嘲热讽?司非情好一阵发呆。
风奴动作倒是极快,不过片刻,已将人带来轩内,把七少爷往司非情跟前一推,扬长而去。
“你没事吧?”七少爷听他询问,摇了摇头,司非情放下心,瞥见他怀里抱着焦尾琴,微微一喜:“啊,你把琴也带来了?”
七少爷将琴放到他身边,默默去桌边绞着面巾。司非情轻轻勾出几个琴音,熟稔的清幽入耳,心境平静不少,忍不住露出一丝多日未见的微笑:“我先前倒忘了要风奴把琴拿来,还好你记得——”听七少爷一直默不出声,甚是奇怪,停下抚弦,道:“你怎么不说话?”
艳丽的面容一僵,七少爷递过面巾,仍默然不语。司非情正待再问,却听风奴声音自外间传来:“你也跟主人学了心经,几时听过哑穴被封死的人会说话?”
司非情一下睁大了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惊怒之至:“你说什么?你怎么这样恶毒?”穴位被封死,就算解开也无法再发声了。他气得指尖都在发抖,风奴仍冷冷笑着:“谁叫他辱骂主人?我没将他舌头割下来,已经便宜他了——”
“你——”司非情怒到说不出话来,胸膛涨得生痛。怎么这城中自凌霄以下,全是如此冷酷无情之人?他重重喘息,压下翻腾气血,不欲再同风奴说话。往七少爷看了一眼,心下恻然——如果不是他带七少爷同行,也不会累得七少爷如此。如果不来凌霄城,就不会变成这样……
莫名的烦躁又在脑间翻涌奔腾,他双手抵额,闭起了眼睛。七少爷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收拾漱具退了出去。
头好痛,心好乱……不知过了多久,司非情放落手腕,盯着床头翠玉炉里袅袅升起的香雾,思绪似乎也同这白雾一般盘旋纠结——为什么来到凌霄城后一切都乱了?我原来只想病好以后,就可以回去和孟天扬一起活下去了,为什么现在我还得留在这里?
我只是想能跟普通人一样健健康康地活下去而已,和关心我,喜欢我的孟天扬一起活下去而已,我的愿望很过分么?为什么你要来喜欢我?伤害我?不许我回去?让我为你心烦意乱?我想要过回原来清净的日子,为什么你要来烦我?凌霄,为什么?
手无意识地拍打在琴弦上,凉凉的触感稍稍拉回司非情混乱的心神。凝注着膝头的焦尾琴——孟天扬,你一定等的很辛苦罢,可我,却没法回来……我好想回到你身边,我的心就可以宁静下来了。是啊,我就可以安心地在你怀里弹琴,不会像现在这样心乱……
可是,我何时能离开这里?孟天扬……惘然良久,司非情终于叹息着,十指轻挥间,高山流泉般的琴音宛转溢泻,双目微微阖起。不再想了,让自己忘却一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