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小珠来到大厅。
大伤初愈,体弱气虚,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我却慢慢的走了近一刻钟,以拓拔弘的性子,大概要等得不耐烦了吧?
走进大厅,我向上略略扫了一眼,左边的主位上是一个年纪极轻的紫衣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柳眉杏目,明艳照人,虽然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却未施脂粉,不戴钗环,一脸任性不羁的英爽之气,想必是北燕王的掌上明珠晴公主了。
右边位子上的女子却大为不同,一袭皎白如月的云罗长裳,清丽的素颜上脂粉不施。神情沉静,气度高华,一双眼睛明澄如秋水,却又深邃之极,眼波流转间透出智慧的光芒,一见便令人肃然起敬。这样的气度,如此的风华,不是璇玑才女还会有谁?
见我走进厅中,三个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我身上。君未言眸中有异彩一闪,凝目细细看我,并未开口。拓拔晴却冷笑一声,下巴不屑地向我一扬。
“大哥,这就是江逸了?我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传奇人物,原来不过是个苍白干瘦的痨病鬼,看上去连只鸡都抓不住,真不知三哥怎么会输给他的。”
我淡然一笑,当然不会把她话放在心上。听说晴公主与拓拔圭都是北燕王最最宠爱的容贵妃所出,两人的感情一向极佳,我伤了拓拔圭,她自然要看我不顺眼。今天她多半也是为了替拓拔圭出气才来的,又怎么可能给我好脸色看?
拓拔弘虽然威严霸道,对这个娇纵任性的幼妹却好象没什么办法,皱眉道:“我早就说过他没什么出奇,你偏要看看他什么样子。现在见也见过了,你既然觉得不过如此,叫他下去就是了。”
正合我意。反正我不过想见一见璇玑才女的庐山面目,现在既然已见过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真要让人出气吗?
“不行。”拓拔晴柳眉一挑,“我要见识的是他的身手,又不是他的相貌,就这样让他走了怎么行?怎也要与我较量几招才可以。”
我暗叹一声。听说晴公主天性好武,资质极佳,因为曾得过名家传授,一身本领并不在乃兄之下。看来她今天有备而来,说什么也要让我落败认输,受她一番折辱才肯干休了。
“晴儿,别胡闹。”拓拔弘沉着脸道,“他身上有伤,根本就不能和人动手。你想与人比武,让周严陪你还不是一样?”
拓拔晴撇嘴冷笑,望着我的一双明眸中充满了不屑之色,大有认为我欺世盗名,滥竽充数之意。看她的神情,多半是把我当做信王府中的幸臣男宠了,不然,看向我的眼光也不会如此轻贱。
“他伤了三哥,三哥又哪里伤到他了?大哥,他不过是你府中一个下人,你不必这么护着他吧?我只是同他比试过招,又不是一决生死,大哥有什么可担心的?”
拓拔晴步步紧逼,说什么也不肯放松半点。拓拔弘勉强忍耐了半日,脸色越来越是难看,渐渐快按捺不住,就要发火了,但是说来说去,仍不肯答应我与她动手比试。
自从我进了大厅之后,君未言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她对拓拔弘兄妹的争执听若未闻,一双美目却若有所思地盯在我身上,目光中满是探究的神色,不知道要在我身上发掘什么秘密。
我应该没有见过她吧?我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低头回想,确定自己与这位出名的才女素不相识,应该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她看着我的眼光,却好象知我甚深的样子……
真的是很奇怪……
“信王爷,晴公主。”君未言突然开口道。她的声音并不算高,但是语声柔和清雅,心平气和,听上去说不出的舒服悦耳,自然有一股令人尊敬服从的力量。
拓拔弘语声一顿,转头问道,“君小姐有什么意见?”
态度居然是少有的客气,以他一向凌厉霸道的气势而言,几乎可以说是敬重有加了。
“信王爷,未言今天来此,并无他意,只是想请江先生到寒舍小坐半日。如果江先生愿意光临,未言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我与拓拔弘同时一怔,眼中都有些惊奇与错愕。
听说君未言深研易理,通晓天机,看起来行事果然奇幻莫测。她与我素昧平生,从未谋面,多半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什么问题要向我请教了?
拓拔弘有点疑惑地狠狠盯了我一眼,大约以为我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本领在瞒着他,脸色颇有点难看。
我耸耸肩,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君小姐,江逸才疏学浅,见识粗陋,论身份不过是信王府中的一名下人,论才学不及小姐之万一,只怕当不起小姐盛情邀请,要教君小姐失望了。”
我嘴上客客气气地推搪了君未言,心中却有些不无遗憾。君未言的才女之名我仰慕已久,今日一见,只觉得确然名下无虚。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神仙人物,如果能与她放开胸怀纵情高论,评古议今,谈文论道,想必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惜以我现在的情形,实在是步步留神,顾忌良多,万一因招摇泄漏了身份,只怕给自己和西秦都会惹来极大的麻烦,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唉,才女的盛情相邀虽令人心动,可想来想去,这个风头还是不出也罢。
我此言一出,厅中的三人全都以不可置信的眼光望向我,好象听到了什么闻所未闻的奇谈怪论一般。
糟糕!我一见他们三人意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真笨!要知道君未言以绝代的风华与绝顶的智慧名动天下,世上的男人又有几个能不对她暗中倾慕?她的邀请,寻常人根本求之不得,哪有送上门来却一口回绝的道理?我这样一说,只怕适得其反,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了。
君未言对我的拒绝丝毫不以为忤,‘哦’了一声,清明如水的双眸在我脸上滚了一转,恬然一笑道:
“江先生气度高华,吐属俊雅,这样的雅量高致,居然还要自谦粗陋,岂不是要教我汗颜了?”
呃?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早知如此,我刚才也不必费那么力气推拒她,只要多说几个“老子”、“他奶奶的”,扮作一副粗鲁状,岂不是就可以令她大失所望,轻松脱身了?
我尴尬一笑,还想再设词解释一番。君未言含笑看我一眼,转头对拓拔弘道:
“信王爷,江先生既是王爷的下人,想必要听从王爷的号令。未言冒昧,还要请王爷金口一言,相助未言请动江先生的大驾。”
拓拔弘沉吟片刻。
“既然君小姐诚意相邀,江逸,你就去一下吧。”
“是。”我答得恭敬,笑得却勉强。君未言千方百计地请我过府一会,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希望不要是鸿门宴就好了。
我不情不愿地上了君未言的马车,跟着她一起前往她所居住的‘天心阁’。
君未言当真沉得住气。她明明有话要对我说,一路上居然始终没有开口,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神情安然恬静之极。直到我进了屋子,在桌前坐定了,她才轻轻摆手,挥退了身后侍立的丫鬟。
“江先生,未言冒昧,硬是把先生请到这里,多有得罪了。”
“不敢当。君小姐叫我江逸就好。”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到了这里,我反而态度轻松起来。握着一杯碧清的香茗,悠悠然抬头望她,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