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刚刚从私塾回到我居住的小屋,刚一开门,便被人抱住。
“炎……”
是哥哥。
尽管那么久没有见,我还是轻易就认出了他。
那时我好高兴啊,也紧紧地回抱他,任他的亲吻落在我的额头,腮边——我已高兴到完全忘记这是多么不适宜的事了。
那天晚上,我和哥哥同榻而眠——但其实我们完全没有睡,我们忙着讲这五年来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以及倾听发生在对方身上的事。
原来那女人在明里是一介商人的女儿,暗地里却是杀手集团“奉都”的头目,收哥哥为徒是看中哥哥的天资,想要他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但她所收的徒弟并不止哥哥一个,为了从二百名少年中脱颖而出,哥哥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磨练,而最终成为她钦定的承继者,并冠姓“仲”。
“不想再分开了,你跟我走吧。”哥哥说。
我当然是非常的高兴,只要能与哥哥一起,哪里都好。
我没有想到,那便是所有错误的开始。
哥哥安排我住到他隔壁的房间,只要是我的东西,不管吃的也好,用的也好,都是最好的。
每天每天,哥哥不论多忙都会回来看我,有时便拥着我入睡,而他实在回不来的时候就会命人带礼物或口信给我,闲暇的日子里他还会教我一些武术,那段日子,就是我一生中最平静,最幸福的时光了。
然而平静的幸福总是不会长远的。
某一天,仲奉——那个收留了我和哥哥的女人,派人来找我,当时哥哥不在,我便自己去了。
我到了她的房间,见到的是懒懒倚靠在窗边的她,以及堆放在她身边案几上的画轴。
这么多年以来,是我第三次见她——而第二次,是在我刚到仲家的时候。
——还是那样冰冷的表情。
她完全没有变过。
“你今年已届弱冠了吧?”她一见我,便开门见山地问。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恭敬地回答:“是的。”
“想过成家之类的事吗?”
“……哥哥尚未婚娶,我自是不敢想。”
“不管你想未想,”她拍拍案几上的画轴,冷冷地道,“我要你从这些个女子中选出一个来,赶紧成亲。”
“啊?”我傻眼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总之当哥哥回来的时候我正抱着那一堆仕女图发呆,听我说了前因后果,哥哥当即暴跳如雷。
“我就说她怎地那么快就放弃!原来她脑筋转到你身上去了!”
他将画轴统统丢到了屋外荷塘中,然后抓住我愤怒地道:“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许顺她去成亲,听见了吗?!”
我不甚明白地点了点头,哥哥笑了。
之后哥哥不再回他的房间,而是每天都睡在我那里,有时抱抱我,有时亲吻我的颊什么的——我知道这不太好,但只要哥哥高兴,我就不会反对。
过了几天,我瞒着哥哥偷偷和“奉都”几个同龄男孩跑到市集上去玩,结果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伙不明身份的人。
那几个男孩子被打晕丢在路边,我——只有我,被他们带走了。
我以为这下肯定是要死了,便也没有挣扎,任他们带我到随便什么地方去,但是当我见到那几个人的头目时,我呆了——
他们的头目,竟是仲奉。
那几个人放下我就离开了,仲奉还是坐在窗边——懒懒的,冷冰冰的。
她一直没有跟我说话,我也就坐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最后我等到的,是破门而入的哥哥,他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抱起我,确认我有没有受伤,然后对着仲奉便是一顿臭骂。我拼命安抚他,但是
没有用,看来他是真的气坏了。
直到哥哥骂完,她才站起来,说:“骂够了?”
哥哥没有理她,只是紧抱住我,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愤怒。
“他没有能力自保。”她说。
“我会保护他。”
“你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保护他?”
哥哥没有说话。
“如果今天不是我,而是敌人,你想他的下场会怎么样?你的下场又会是怎么样?”
哥哥还是没有说话,但抱我的手却紧了一下。
“虽然我没兴趣管别人的感情,但他将是你的弱点,也是我‘奉都’的弱点,我没理由放任这么危险的事情不管。”
“所以你要迫他成亲!?”
“男婚女嫁本就是正常,我也没有硬要他娶谁,他自己选就好了,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你而学会独自生活……”
“不行!我绝不同意!”
她笑了——不带半分温度地笑了:“你以什么资格说不呢?‘夜哥哥’?”
哥哥抱着我就冲出了她的房门,远远的,我听到她的房中传来一声巨响,我知道,是她的案几被她打碎了。
回到房中,哥哥将我丢到床上,然后欺身压了上来。
“你不需要学会独自生活,”他的气息吹拂在我脸上,很近,“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别的都不用管。”
我怎么可能不管!
哥哥是个杀手啊!他有那么多的仇家,万一我成了他的累赘——
仿佛看出我的担心,哥哥温柔地笑了。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他的吻轻柔地洒在我的额角,面颊,最后落在我的唇上……
即使我再蠢,再钝,也知道那是什么,当然也明白那是绝对不被允许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但是我没有躲,只因哥哥在我口中发出的模糊的声
音:“我爱你,炎……”
那天哥哥吻了我许多次——轻得像羽毛般的吻,伴着哥哥温柔的爱语。
——我爱你。
他反复地说着这句话,说了很多次,但——
我一次也没有回答他。
我是不是很无情?
后来仲奉派人找了我好几次,都被哥哥挡了回去,可我想这件事毕竟还是要解决的,便背着哥哥约了她,趁他不在时在观月亭见面。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到了,还是那样,懒懒的,面无表情的,双脚翘在椅子上倚着亭柱坐着。
“你知道吧,我找你的理由。”她说。
我说:“知道。”
“你不怕我杀了你,永绝后患?”
“你不会。”
似乎很讶异我的回答,她微微挑起了眉:“为什么?”
“你是个好人。”我说。
她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不知道我还是个好人。”她喃喃地说。
“你是个好人,”我肯定地说,“你救了我兄弟两个。”
她似乎开始头疼,抚着额抚了很久才又开口:“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杀那老东西?”
“为了救我。”
她嗤之以鼻:“你有没有想过,我凭什么要为一个从来就不认识的少年仔去杀我称之为父亲的人?”
我当然没有想过。
“他杀了我最爱的人——是一刀两断的,我知道了,就提刀去找他,碰巧他正忙着,我就杀了他。”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想她的心恐怕也是对此事毫不在意。
“可你收留了我和哥哥。”我说。
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你这句话里有两个错误。首先,我没有收留你,你收到的那些银子是我给你哥的工钱;第二,我对你哥哥不是收留,而是买,我买他一生为我做事,也就是卖身为奴,他会成为我的继承者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是他有那个能力,否则你现在见到的就不是‘夜’而是‘夜’的尸体了。”